第037章 山中無歲月,草堂有春秋(第2/2頁)

既然抄書已經夠累夠繁重了,他可沒興趣再虐待自己,因而早就讓田陌去做了一套桌椅送來。當初東西送進來的時候,還引來了眾多非議,可眼見得抄書方便,那些世家子弟固然大多依舊不齒,卻也有想著趁在盧氏草堂求學之際,多抄幾本書帶回去的貧寒學子厚顏來觀摩了一番,回去立刻自力更生山寨了一套自用。

不過抄了小半頁,他就立時靜下心來,盡管外頭不時傳來了附廬聽講那些學子的說話聲,月考結束弟子的交談聲,甚至還有讀書聲喧鬧聲,但他幾乎充耳不聞。不時手腕酸了,他便停下來揉揉手肘,繼而默默誦讀剛剛抄下的內容,待到恢復過來便繼續抄錄,若渴了就拿起旁邊白瓷缸裏頭的水喝上一口,不知不覺就已經忘卻了時間。

草屋外頭並肩站著的裴寧和盧望之看著這一幕,盧望之便含笑說道:“這幾個月小師弟每天抄書不輟,那一本本線裝書已經把書案都堆滿了,我之前一時興起考問一二,他竟都能倒背如流。果然是勤能生巧,剛剛那卷子我送到盧師那兒的路上翻看了一二,他那所答都很有自己的見解。”

“要是連月考都過不了,也枉費盧師一番苦心造就。只可惜崔十一著實是懶散,他既然和杜十九形影不離,怎就不好好學學杜十九的勤勉?”說到這裏,裴寧只覺得恨鐵不成鋼,突然瞥見盧望之那臉上的微微笑容,他頓時生出了一個念頭來,當即皺眉說道,“大師兄,不會是崔十一不學好的,就偏偏學到了你的懶散不修邊幅吧?”

“三師弟你這是什麽話,就是十一郎要學,也應該學我的錦繡文章不是嗎?”盧望之笑眯眯地回敬了裴寧,見這位師弟的臉色一時更冷了,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大夥兒都把你當成這盧氏草堂的監學禦史,可你也別老是板了這麽一張臉。明明連小師弟的筆墨紙硯都是你悄悄留意著,一有不足就給他補齊,為何當著他的面卻老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就連十一郎在那熬夜讀書的時候,你也在草屋面前徘徊過,可面上卻老這麽冷冰冰的,這又是何苦?”

一番話說得裴寧面色數變,最後惱羞成怒地說道:“我只是不想有人墮了盧師的名聲!總而言之大師兄你給他們好好做個榜樣,我先走了!”

見裴寧走得飛快,盧望之不禁笑呵呵地摩挲著下頜那短須,繼而打了個呵欠嘀咕道:“這春天容易犯困,沒想到秋天也容易犯困……也不知道小師弟哪來的這麽好精神……話說這已經好幾個月了,長安城中的大喪,應該差不多了吧?”

六月太上皇駕崩的消息在盧氏草堂中並未引來太大的波瀾,甚至不如山東河南河北等地的蝗災最終得到控制更引人關切。就連杜士儀,對於那個長安城中退位數載最終撒手人寰的太上皇李旦,也並沒有太大的感受,唯一感慨的就是李旦和中宗李顯這對難兄難弟著實一生坎坷而已。傍晚時分,當他終於將《永徽律疏》第三十卷原原本本抄錄完之後,長舒一口氣的他幾乎想都不想地就把筆丟回了筆洗中,站起身來便做了幾個活動腰腿的動作。

“小師弟,盧師請你去草廬!”

聽到外頭的喊聲,杜士儀微微一愣,連忙拿著鎮紙壓了桌上那墨跡未幹的麻紙,隨即匆匆出門。在金針撥障最終成功後,盧鴻就搬出了山洞,由諸弟子合力在瀑布西北又蓋了一座更加軒敞的草廬。眼下他撥開厚厚的布簾子進入屋中,見盧鴻正坐在居中主位上,連忙長揖行禮。

“盧師。”

“坐吧,不用多禮。”見杜士儀應命跪坐了下來,盧鴻便開口說道,“你入門已經三月有余,勤勉用功在眾人之中當屬第一,我看在眼裏很覺欣慰。不過,你這三月每日早起攀山,然後抄書幾近萬字,聽講也都不曾拉下,實在是太拼命了。司馬道兄說過,你這身體本屬大病初愈,不可太勉強。”

不等杜士儀開口辯解,他就不容置疑地說道:“你這次月考,答問無懈可擊,不過,你也別一心一意只顧著讀書,其他陶冶性情的東西也不妨學一學。從明日開始,你去向你三師兄學琵琶吧。”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一旁書案上的一份書卷,笑吟吟地說道,“那是司馬道兄的一卷樂譜,什麽時候你能將其用琵琶彈好,就算是你琵琶出師了。至於琵琶,我記得你大師兄那裏還收了兩只,你且先學起來。”

直到杜士儀臉色微妙地出了草廬,盧鴻方才笑呵呵地捋了捋自己那梳理整齊的胡子。少年郎勤奮好學自然是好事,可總得一張一弛。再說了,裴寧那太過板正的性子,也該有個人扳一扳,只不過,仿佛單靠杜士儀,卻也未必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