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事了拂衣去(第2/2頁)

面對舅舅前所未有的嚴厲眼神,柳惜明只得欠身答應,面上卻流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怨氣。

對面酒肆二樓除了孫太沖,是否還有什麽其他人,杜士儀卻懶得去揣測。畢竟嵩陽觀在關鍵時刻讓公孫大娘留宿觀中,解了燃眉之急,總是幫了一個大忙。這一日早上,公孫大娘和嶽五娘以及兩個琴師三個歌姬收拾了行李從嵩陽觀出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去拜謝過關注宋福真,現如今也不用再去見面。因而,當這一場演出散場之際,他和崔儉玄就便立時把公孫大娘請入了酒肆,置酒慶賀之際,崔儉玄一口氣喝幹了自己手中那小陶杯中的酒,隨即就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

“公孫大家真的要立時啟程?須知那劉沼說是往汴州去的,但萬一他再打什麽歪主意,你豈不是羊入虎口?”

“既然有預備,狡兔三窟的本事,我還是通曉幾分的。”公孫大娘微微一笑,隨即站起身來,竟是和嶽五娘以及兩位琴師三名歌姬一起交手屈膝,見杜士儀和崔儉玄慌忙都站起身來,她方才直起身開口說道,“今次得以全身而退,多仰仗了二位郎君相助。”

“唉。”崔儉玄等她落座,失望地又自斟自飲了一杯,隨即方才開口說道,“公孫大家在東都時,我家祖母和阿娘都開口挽留,你為何非要如此四海漂泊?這天底下最險惡的就是人心,像劉沼這樣的混蛋,可不僅僅是一個而已!”

公孫大娘直言不諱地說道:“劍舞原本講究的便是灑脫奔放,雄渾大氣,若是困於一地安享富貴榮華,此生休想再有寸進。吾師也是遊歷天下二十年,又借鑒了軍中劍法,劍舞方才真正得以大成,只可惜那時候已經身體困頓,不久就去世了。我那時候曾經在先師靈前發誓,當踏遍名山大川,覽遍雄奇山水入劍,不求聞達,只求自由。所以,只能辜負齊國太夫人和趙國夫人,還有崔郎君的好意了。”

見崔儉玄雖一臉郁悶,卻還是連連點頭,顯見很贊同這番說法,杜士儀忍不住生出了一個離譜的念頭。倘若不是這次無巧不巧盧氏草堂求學成功了,這崔十一郎不會也打算優哉遊哉逛遍天下吧?想到這裏,他便舉起了手中酒杯。

“不自由,毋寧死,這等境界,我等凡夫俗子望塵莫及。我再敬公孫大家一杯,但願此去能夠得償所願,劍舞至臻完美。”

品味著那最初六個字,公孫大娘一時眼眸大亮,當即舉杯一飲而盡。又小談片刻,她以準備為由,將其他人都打發了出去,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崔郎君此前提到過要學劍,我在此不妨說實話。我的劍器舞只合女子習練,男子習練卻有所不合,而且雖能退敵,可其中有些招式已經不是當年越女的技擊之術了,和軍中舞劍更不可同日而語。若是真要學劍,不妨去五乳峰上少林寺。那裏寄住了吾師從前甚為推崇的一位友人。他復姓公冶,單名一個絕字。”

說到這裏,她便信手從腰間接下了一枚圓潤光滑的銅牌,見杜士儀搶在崔儉玄之前一抄手接了過去,氣得崔儉玄連連跳腳,她方才笑著說道:“只是他脾氣古怪為人嚴苛,二位郎君可得有個準備。”

“多謝公孫大家!”杜士儀連忙謝過,想了想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這上頭是幾首堪配公孫大家劍器舞的雄詞,既然帶著馮家三姊妹,將來應該用得上。不過,用歸用,公孫大家只消說是無名氏所作就行了。”

“哦?”公孫大娘展開了那張折疊成了四方塊的麻紙,見上頭用蠅頭小楷寫著整整齊齊的字跡,只略讀一二便立時明白了這些詩句的價值。見杜士儀一副認真的樣子,她想了想便鄭重其事地收在了隨身錦囊中道,“好,杜郎君這片好意,我拜領了。”

“咳,咳咳!”

眼見杜士儀信物也搶了,又送了人家求之不得的東西,崔儉玄頓時覺得一肚子惱火。然而,當公孫大娘轉頭看過來的時候,他那些小小的怨氣頓時無影無蹤。微微一猶豫,他便開口說道:“公孫大家日後在北地遊歷的時候若遇到什麽難題,隨時可以回東都永豐坊。”

“多謝崔郎君!”

當站在二樓憑窗處,看著那一行車馬漸行漸遠,接受了公孫大娘的要求沒有送出去的杜士儀和崔儉玄都沉默了下來。良久,杜士儀方才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吟道:“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

那後半首詩,最好再也不會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