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宗主(第2/3頁)

“那好,請司馬大兄帶路吧!”

養性館便是嵩陽觀那幾座小巧別致清靜幽深的精舍之一。杜士儀隨著司馬黑雲進去,一路不過是遇到兩三個從者,待到屋裏,他就只見適才那位司馬先生正在那兒盤膝打坐,仿佛已經陷入了物我兩忘的境地,旁邊只有一個道童侍立。見司馬黑雲沖著自己打了個眼色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他想了想便就著坐席坐了下來。本以為對方要考驗自己的坐性和耐性,可不過一小會兒,盤膝打坐的司馬先生便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杜小郎君從小臨的是誰的帖子?”

“先臨的歐陽公,然後是王右軍的法帖。”前世今生都是如此,杜士儀自然答得不假思索。

“這麽說,杜小郎君擅長的是八分書?”司馬先生見杜士儀點了點頭,隨即便說道,“可能寫幾個字讓我看一看?”

眼見那道童立時去捧了文房四寶過來,盡管這幾日已經把那寫字的姿勢重新練習過,但真正取了卷紙,提筆蘸墨,杜士儀仍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了起來。待那兩行字一蹴而就,他等到墨跡稍幹,便遞還給了那道童。須臾,司馬先生從道童手中接過了紙卷,仔細審視片刻之後,他對這筆力頗為滿意,隨即便念出了聲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原來還是剛剛那首詩,字好,詩更好!你小小年紀知道憫農,著實不易,先師在世時,亦是有言說,天下之計在於農。”

聽這位司馬先生提到先師,這一次,杜士儀思來想去,終於直言問道:“司馬先生,我年少淺薄,孤陋寡聞,此前雖得先生命司馬大兄兩度義助,但他守口如瓶,從不吐露先生來歷。今日再登門,我本為抄書而來,不想竟然遇到如此大場面,若是再不知先生來歷,恐怕就真要在人前出醜了。”

“哦,原來你至今還不知道我是誰麽?”見杜士儀搖了搖頭,司馬先生終於忍不住撫掌大笑,“好,好!我一不是勸農桑興水利的朝廷命官,二不是詩文才名譽滿天下的文人墨客,不過一介修身養性的道士,原就不該人盡皆知,一到某地四方賓客紛至沓來!杜小郎君,你可說了一句最最實在的大實話!”

杜士儀從這笑語中沒聽出任何反諷的意味,反而覺得老者似乎是真心歡欣,不禁更加犯嘀咕。下一刻,他就看見對方含笑說道:“黑雲不對你挑明,是因為他追隨我最久,知道我的脾氣。你今日既徑直相問,那我自然沒有什麽不可說的。貧道司馬承禎,法號道隱。”

這一次,杜士儀終於隱隱有些印象。然而,不是從前那個杜士儀的記憶中有這個人,那個一心只讀聖賢書,苦心孤詣只做詩的少年郎,自然無心於僧道上下什麽功夫,倒是他自己曾經在前世父親珍藏的那些年代久遠的碑碣拓本中,看到過這個名字。而和這個名字連在一起的,還有好些軼聞。

“可是茅山上清派的司馬宗主?”

司馬承禎看著杜士儀攢眉沉思,旋即又恍然大悟的樣子,倒是覺得這少年郎反應真實有趣,再加上此前司馬黑雲所說關於這少年郎的林林種種,也讓他頗為滿意。因而此刻他微微一點頭,便開口說道:“我性喜清凈,不愛人多,今日看來,這賓客紛至沓來的光景只怕會愈演愈烈。我此次受子方之請回嵩山,是因為嵩陽觀中,收有先師當年所藏,上清派九代陶祖師親筆所寫的不少遺著。這些書是當年先師送給嵩陽觀的,其中有些我亦無抄本,你既然對黑雲說過能抄錄,倒讓我多了個幫手。”

杜士儀不想誤打誤撞,司馬承禎此次上嵩山的本意竟在於此,一時不禁愣了一愣,隨即才苦笑道:“先生若是明著提出此意,只怕甘願抄錄的人能夠一直排到峻極峰山腳。”

“此言差矣。我是還不曾提出,可今日不是已經賓客盈門了?可惜了,坊間那些專事抄錄的書手要丟掉老大一筆生意!”司馬承禎笑吟吟地挑了挑眉,又不緊不慢地說道,“只不過他們都自願為我這老道效力,杜小郎君卻是為了償清那昆侖奴的身價錢,所以自然有些分別。聽聞你懂得醫術行針,既如此,陶祖師親筆所書的《本草經集注》,便交給你抄錄如何?雖說朝廷又重修了《本草》,但祖師所留之物,他日佚失就可惜了。”

竟然是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原本!

後世那一卷只剩序錄的陶弘景所著敦煌石窟殘本《本草經集注》,當年被日本人攜出中國後,便連下落都是眾說紛紜,他只看過父親珍藏秘不示人,道是從前師長所贈的一份拓本。另一份殘卷亦是在德國,自己轉悠了大半個地球亦是不曾有緣一見,如今能抄錄到陶弘景手書的原本經卷,他怎麽可能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