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二)

中年人坐下來的時候,曾向劉闞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不過除了劉闞之外,其他人都被這中年人的言語所震驚,並沒有發現他這個悄然的舉動。

他認識我嗎?

劉闞盯著那中年人,心中疑惑不解。

很陌生!劉闞可以肯定,他沒有見過這張面孔。但是心中,又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認識他,我絕對認識他!

徐公陰著臉,三角眼泛著一抹寒意,“你是誰?”

中年卻閉上了眼睛,當他的手放在築弦的一刹那時,整個人都仿佛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高雅,一種貴氣,一種……一種用言語無法形容出來的氣度。雍容?亦或者華貴?

總之,所有人的心裏,為之一振。

樂娘先前還很不服氣。可是在這時候,眸光閃爍,眼中秋波蕩漾。恭恭敬敬的走上前,雙手奉上了竹尺。而後退了一步,跪於中年人的身側。那竟然是,以師禮侍之的舉動。

“樂,由心生。若心中無氣概,任你技巧精湛,終奏不出其中三昧。”

高漸離,是高漸離!

劉闞的手,在食案下一把抓住了灌嬰的胳膊。灌嬰沒有認出中年人的身份,卻能從劉闞的手上,感受到他身體在顫動。不由得奇怪,扭頭看向劉闞,卻見他臉上,一派平靜。

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是要你走嗎……可你為何要回來,而且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眼下的這副形容,怕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你為了什麽?為什麽要走出來?難道,只是為了演奏一曲?讓世人重新記起你的名字?

徐公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

就在他將要發作的一刹那,中年人手持竹尺,輕輕的敲在了築弦之上。那動作,讓人感覺到賞心悅目,行雲流水一般,渾然天成。樂聲起時,這大堂上,是一派寂靜無聲。

手指拂過,竹尺輕擊。

動作是那麽的輕柔舒展,可是卻發出了蒼涼悲壯的黃鐘大呂之音。還是易水送別,但是和先前那樂娘所奏,完全是天壤之別。如果是,樂娘的易水送別,只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麽中年人的易水送別,卻如同是一把火,一把在身體中燃燒起來的熊熊烈焰。

那火,足以把人的血燒幹,燒凈……你靜靜的聆聽,靈魂仿佛置於在一片蕭索悲歌中。

劉闞倒吸一口涼氣。

壯士的悲歌,已唱遍了天下;壯士的血,卻已經被漫漫的黃沙所覆蓋……

人們,總是喜歡遺忘,遺忘過往那些悲壯的事,悲壯的人。可如果真的這樣子,就算易水送別為天下人所知,又能如何。那故事,那人,都已經忘記了,樂曲,只是空殼。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那蒼涼的放歌聲,似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中年人一邊擊築,一邊放歌,再無早先那淡定雍容之氣。唱到了最後時,已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而這聲音,更感染的所有人,心懷壯烈。有那青年人如灌嬰,握緊了拳頭,身子顫抖,咬牙切齒的戰栗著。

這,才是真正的易水送別。

即便是徐公,也不禁為之動容。

只是那眸子中的光芒,更加陰寒,如毒蛇一般,緊盯中年人。

荊軻啊,你莫要著急,我來了!中年人的眼中滿含淚水,若癲狂一般,奏響音律。

我雖然來遲了,但我終還是來了。若你英魂尚在,請等我一等,我們在一起把酒放歌吧!

“夠了!”

徐公終於承受不住樂音中蘊含的壓力,雙手掀翻了食案,呼的站起身來,仍控制不住的戰栗著。

樂音,止息。

“你,你,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中年人深吸一口氣,松開了築弦,把竹尺遞交給了樂娘。聲音仍帶著些許顫抖,“曲若無魂,圖之奈何?”

“小女子,受教了!”

樂娘淚流滿面。

“我叫高漸離!”中年人轉過身,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了早先的淡定和從容。

他朝著徐公一拱手:“我忍了八年,藏了八年……呵呵,現在已不想再忍,再藏。”

徐公面頰抽搐,突然厲聲喝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不用費事兒,我今日既然來了,就未曾想過要逃走。”

徐黑帶著人沖進了堂上,高漸離卻毫不慌張。那份雍容華貴的氣度,震懾的徐黑,不敢妄動。

“好,好,好!”徐公陰冷笑道:“既然你要尋死,那我就不客氣了。且看看你有怎生的骨頭。”

“高某恭候徐公的手段!”

徐公大吼,“徐黑,先給我斬了這高漸離的雙手,帶回衙門,我要好好的審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