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五章 孝文之殤

白龍馬沿著崎嶇的山路奔行,略有些雜亂的蹄聲,在狼林山上空回蕩。

鄭言慶的心情,此時此刻就如同這蹄聲一樣,顯得有些雜亂。他腦袋有些發懵,始終想不明白,高句麗人是如何猜出了他的意圖?在狄逾嶺的時候,明明有大隊人馬跟隨,可為什麽在小風口,會遭遇高句麗人的重兵伏擊?如果不是他麾下有兩員猛士,只怕就兇多吉少了。

平壤隋軍戰敗,但對於鄭言慶而言,偌大的朝鮮半島,就變成了他縱橫馳騁的舞台。

也許在之前,他太過於順利了!

由南到北,從東到西,他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即便是擁有一個四十歲人的成熟靈魂,可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舞台上獲取如此巨大的成功,對言慶而言,依舊是無比的興奮。

興奮到,他小看了天下人……

撲通!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鄭言慶回過神來,勒馬向身後看去,卻駭然發現,竇孝文不知為何,從馬背上摔落下來,在狹窄的山路上滾了兩滾之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孝文!”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跳下戰馬。

謝科等人則立刻散開,警惕的向四周觀瞧。

竇孝文臉色蒼白,氣息奄奄。在他的腹部,纏著一塊戰袍。不過已經被鮮血染紅……鄭言慶倒吸一口涼氣,輕輕揭開戰袍,一個觸目驚心的鋸齒形傷口,呈現在他的面前。鮮血順著傷口汩汩流淌,腸子從傷口處流出一節。如果不是他之前用戰袍包裹,系住了腸子,只怕早就流出體外。只看這傷口,鄭言慶腦袋嗡的一聲響,好像炸開了鍋一樣,有些不知所措。

想來,是在剛才突圍的時候,被高句麗人所傷。

這鋸齒形的傷口,很明顯是高句麗人步兵最常用的步槊所致。不過當時大家都忙於拼殺,誰也沒有注意到,究竟是誰給竇孝文,造成了如此重創。最難得的是,他竟然一直強撐著,忍到了現在。

“孝文,孝文!”

鄭言慶不敢用力,一只手捂著竇孝文的傷口,把腸子生生塞了回去,一邊大聲喊道:“金創藥,快點給我金創藥。”

謝科連忙從隨身兜囊裏掏出一瓶金創散,遞給鄭言慶。

鄭言慶正準備為竇孝文灑上,竇孝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血淋淋的手,一把握住了鄭言慶的胳膊,“言慶,莫再浪費,我恐怕是不行了……好恨,再也無法和你並肩作戰,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孝文,你不要胡說八道,把血止住,咱們再想辦法。”

竇孝文笑了,“大丈夫當馬革裹屍還……言慶,這還是你告訴我的話。如今,我敢稱大丈夫否?”

“你非大丈夫,何人能當之。”

鄭言慶語氣惶急,摟著竇孝文,不知所措。

即便是有兩世靈魂,可面臨這種狀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言慶,帶我回家!”

竇孝文的臉上泛起一抹紅光,帶著些許不甘之色,“只可惜,我欠你的三個承諾,這輩子再也無法償還。言慶……我家中尚有老母和幼弟,若你能活著回去,還請你代為多多照應。”

“我會的,我會的!”

鄭言慶心中一痛。

算起來,他和竇孝文結識,已有八年。

從最一開始的仗義出手,到後來教訓竇孝文,並與之相識,而後又隨他參加鞠戰,戰勝麥子仲……一幕幕場景在他腦海中回蕩。如今細想起來,這個敦實的漢子,從平壤戰敗之後,一直跟隨著他,盡心盡力,任勞任怨,從未有過半句牢騷。可是,自己卻從未過多關注他。

鄭言慶更倚重謝映登,更看重沈光和鄭宏毅,甚至連雄闊海,在他心中的位置,都遠高於竇孝文。

如今,他要死了!

鄭言慶才發覺,竇孝文之前的重要。

“孝文,你放心……你母親若我親生之母,你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斷不會讓她們再受委屈。”

竇孝文臉上帶著笑容,慢慢閉上了眼睛。

鄭言慶呆滯片刻,猛然把竇孝文的屍體,擺放在了馬背上,牢牢系住。

他轉過身,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謝科等人,“還愣著做什麽,立刻出發,我們要趕上大家。”

謝科如夢方醒,連忙上馬,隨著鄭言慶向狼林山深麓進發。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誰也無心說話。大約走了數裏地,鄭言慶趕上了大隊人馬。

只是看大家的士氣,讓鄭言慶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十亭人馬,折了四五亭。從狄逾嶺離開時,八十三輛馬車,如今只剩下五六輛。麥子仲把清點了一下人數,不足五百人。也就是說,小風口一戰之後,鄭言慶至少折了一半的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