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閣上春還早 第四十八章 修緣七品(上)

洛陽城東有一家書館,開設已有許多年了。

書館名洛浦,創立者據說是因為曾在洛水河畔讀書,所以就以洛浦為名,開設書館。

洛陽人稱其為洛浦先生。

洛浦先生的學問一般,名聲也不算響亮。

出身不好,年輕時得了個濁官品秩,幹了十年,好不容易要升官了,正趕上北周篡魏,結果十年苦功,化為流水。先生落魄,好在家中倒也充裕。於是在洛陽城裏開了一家書館,專門收集漢魏以來的種種雅士筆錄,生意倒是做的越發紅火。

把收集來的書,拓印書冊,然後販賣之。

幾十年下來,老洛浦先生已經故去,但小洛浦先生卻繼承了家業。

許是受了老洛浦先生的教訓,小洛浦先生從一開始,就絕了仕途的心,專心經營書館。自開皇二年接手,轉眼間已二十余載,小洛浦先生的名氣卻是越來越響。

有錢的世族子弟,好來此處附庸風雅,買幾冊高價書,回去充充門面。

窮苦士子則跑來蹭書看,小洛浦先生也不會驅趕,看順眼時,說不定還會奉送幾冊。一來二去,小洛浦先生的雅名就越發響亮。即便沒有什麽出眾的才華,也沒有留下什麽詩篇文章,可洛陽城裏的讀書人,見到他十居五六,要稱一聲‘先生’。

小洛浦先生對此,也是頗為得意。

“聽說,半緣君又有新作。”

兩個讀書人坐在書館裏閑聊,不自覺的又談論起了前兩天發生的一件趣事。

新任司隸台別駕,洛陽紇豆陵家族的族老竇威,突然登門拜訪了王通。

他將一紙書信交給了王通,說半緣君,鵝公子請王通指點。

其中一香賦十詩,令在座之人不由得動容。大家都知道,詩詞雖是小道,卻最考驗才華。自江左學風興起,人們大都好華麗句章。所以對詩詞的要求也變得嚴格起來,平仄對應。其中尤以應題詩最難,不僅僅是考驗才學,還要有些急智。

一首應題詩不難,難的是在規定時間裏,連續數首,極為困難。

竇威身為竇氏家族的族老,如今又在司隸台出任洛陽別駕,這公正性自然能得到認可。

況且言慶並非單只賦詩,還做了一篇小品,向王通發出了挑戰。

你是否成竹在胸呢?

如果是,先應了我的挑戰,然後再來教訓我。否則的話,就好像畫竹,沒有這個本領的話,只能突遭羞辱。至於你說我的兩項罪名,我可擔當不起。佛也求財,我只是俗物,求財又有什麽不對?你說我心達而險,我更是愧不敢當。我就是一小孩子罷了,也沒有少正卯的才華。倒是閣下,真的能有孔聖人的學識嗎?

一篇文章,從頭到尾沒有為自己說一句話,但句句都在辯駁。

乃至於最後,連挖苦帶諷刺,說王通你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有什麽資格數落我呢?

詩文,顯然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杜如晦雖非名士,卻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所以許多人都知道他,而且也清楚他和言慶關系非常好。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一個官宦子弟,會去包庇別人而作偽證。

這牽扯到一個品性德行的問題。

魏晉余風的影響猶在,品性德行依舊是士人立足的根本。

自古以來,這世上從不缺小人。但小人終歸是小人,到最後會被揭穿。如果杜如晦以後不想混了,那作偽證倒也無妨。可他將來始終是要走上朝堂,而言慶也終究會長大,做偽證又有何用?

王通在酒席上,被憋得臉通紅,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竇威說:“王生也可自行命題,倒無需以竹而詩。一香十詩,就算王生你過關了。

以十日為限,十日之內王生若無回應,當視為認輸。

在座諸君皆可作證,不知老夫這個提議,王生可敢應下呢?”

在座的人,都是連連點頭,認為竇威的提議,可說是非常妥當,並無半點偏向之處。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還偏向了王通。

十日之內,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功課。若是這樣子還不行的話,可真就丟人嘍。

但有聰明人卻覺察到,竇威的老謀深算。

十天時間,就算王通真的一香十詩,恐怕在外人看來,不管他是否做出,都已落在下風。

聽說,那半緣君和竇家關系不錯,如今看來,倒是確有其事。

兩個書生聊起此事,這立場不知不覺,已經偏移到了鄭言慶的一方。

“虧得王通也是出身名門,還被薛大家所贊成。卻平白欺負一個小孩子,依我看就是嫉賢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