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閣上春還早 第二章 開皇十八年(下)

車隊中間的華美馬車裏,有一個小火爐。

廂壁上貼有掛毯,車廂裏鋪著一張白色的老虎皮。和徐媽的馬車相比,這輛車裏的裝飾,顯然華美許多。白胖老頭和那個三旬男子都在車廂裏,正中央是一個身穿裘袍的老者,灰發盤髻,紮有四角方巾,相貌清臒,頜下長須,收入須囊。

李建國倒是聽人說過,古人對胡須極為看重,有道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有一部美髯,很是不容易。三國演義裏的關公,不就帶有須囊,用以保護他的胡子?

“世安,就是這娃兒嗎?”

老者開口詢問,讓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而後示意她可以離開。

白老虎皮暖暖的,很舒服。

先前是饑寒交迫,如今肚子吃飽了,再躺在這白老虎皮上,李建國生出一股倦意。

但是他不能睡著,因為他知道,如今正是關鍵之時。

也許會被帶走,也許會再一次棄之荒野。心裏面還是很矛盾,究竟是那一種選擇,更好?當然了,這選擇權不在他的手裏,而是在面前這個老者手中。不管老者做出什麽樣的決斷,他都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於是打起精神,仔細聆聽。

老者把李建國抱起,上下打量。

看著他粉雕玉琢的模樣,心裏倒是頗有些喜愛,只是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這孩子的衣物不俗,不似是貧苦人家。”

說著話,他把李建國放在身前,打開他身上的衣物,從包裹李建國的小褥子裏,調出來一塊漢白玉調至而成的長命鎖。李建國總覺得身上有什麽東西鎘著,很不舒服。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麽一塊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長命鎖,心裏登時一怔。

也就是他這一愣的功夫,老者已拿起了長命鎖。

且先不去說長命鎖的質地,但只是上面精美的麒麟圖案,就能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正面是麒,並有四個古篆文:大野麟兒。

而長命鎖的背面呢,則是麟獸圖案,兩邊各有一行小篆文: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李建國看見,老者眉頭頓時凝住。

“父親,怎麽了?”

“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是不簡單啊……若非是家中出了禍事,斷不會被棄之荒野。”

“啊?”

世安和仁基,都不禁一怔,“老爺,這話怎麽說?”

“若只是他這衣著也就罷了,最多證明他出自富貴之家。但這長命鎖……”

老者說著,把長命鎖遞給了仁基,而後對世安解釋道:“慶雲祥鳳這句話倒還好說,乃吉祥之兆,可理解為是他家人為他祈福;但那句言揚行舉,卻出自於《禮記·文王世子》一篇。

我記得全句應是: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

意思就是說:賢良當重德行和名氣。”

說到這裏,老者停頓了一下,“這兩行文字中,尤以言、慶兩字最為凸顯,想來是這娃兒的名字。普通人家,怎可能想出這樣的名字?若是大富之家,起這樣的名字,顯然是寄予厚望,又怎可能輕易棄之荒野?故而我斷定,他家中定有禍事。”

言慶?

李建國心道:這莫非就是自己的名字?

仁基說:“父親的意思,是把這孩子放回原處?”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後,對胖老頭道:“世安,你可是想要收養他?”

顯然,在李建國剛才吃奶的時候,胖老頭說了一些事情。

“老奴是以為,如果把這娃兒放回原處,只怕是性命難保。這荒郊野嶺,就算不被凍死餓死,也怕是會被野獸吃掉……老奴覺著,不管這孩子的父母惹了什麽禍事,把這孩子棄於荒野之中,想必兇多吉少。既然這樣,何不將他收養,也能算上是一樁功德。如果老爺您同意,世安的確是想把他留下,日後也有人送老。”

胖老頭說著,看了一眼李建國,眼中盡是慈愛之色。

有的時候,這緣分之說,真的很有趣。世安發現李建國的時候,李建國不哭不鬧,原本是因為這哭鬧是個力氣活兒,既然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再哭鬧下去。

可在世安眼中,卻變成了一種緣分。

否則,為什麽自己抱起娃兒,他就不哭了,還對自己笑呢?

老者沉默不語,而仁基在一旁,也輕輕點頭。

“父親,管家說的也有道理。鄭管家如今也已過了半百,膝下沒有子嗣,有個娃兒,總是一件好事。再說了,咱們把娃兒抱回家去,只說是老管家在洛陽買的,誰又能知道?

而且,宏毅眼看著也要滿歲了,將來也需要有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