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一章 笳鼓 (九 中)(第2/2頁)

“現在你等能得手,還不是因為我大食內亂,無暇顧及東方而已?!”酒入愁腸,馬寶玉早就喝高了,說話漸漸有些不管不顧,“不是我誇海口。倘若國內派個頂事的將軍來,把艾凱拉木那窩囊廢撤掉,鐵錘王,大都督,未必,未必會勝得如今天這般輕松。”

王洵從被解救回來的安西軍老兵嘴裏,仔細詢問過怛羅斯之戰的始末。知道當年的大食軍統帥阿布·穆斯林的本事遠非艾凱拉木能比。因此並不以馬寶玉的話為忤。宇文至卻不肯讓對方占半點口舌上的便宜,又冷笑兩聲,撇著嘴問道:“你自己國中內亂,關我等何事?難道兩軍相爭,還要約好了時間,雙方都準備充分,無後顧之憂才開始?!”

“的確,不關你等的事情!”馬寶玉端起面前麥酒,長吸一口,嘆息著承認。“然而,世間豈有永遠強盛不衰的帝國?!大唐與大食之爭,勝負恐怕不在這藥刹水沿岸的幾個彈丸小城上。我大食今天內亂不斷,被你大唐得到了機會。他年,誰知你大唐會不會也出現同樣麻煩!”

“癡人說夢,我大唐君正臣賢,上下齊心,國運正如日中天!”

“我大唐才不會像你大食蠻夷那般,自家窩裏反!”

在眾人心裏,大唐永遠是不容外人觸摸的一道逆鱗,當即,放下酒盞,七嘴八舌地駁斥。

嚷嚷的聲音雖然響亮,但其中卻沒幾個人能理直氣壯。特別是對於宇文至、魏風這種對大宛都督府來龍去脈知根知底的人,更是心中隱隱發悶。

背後的大唐,的確不如自己嘴巴裏喊得那般光鮮、明亮。巍峨的城墻後,有著太多太多不足為外人知道肮臟與灰暗。偏偏那些肮臟與灰暗所處的位置如此明顯,讓人根本無法為其掩飾。

馬寶玉在自家師父杜回的抱怨中,早就將大唐內部的痼疾看了個清清楚楚。見沙千裏等人打腫了臉充胖子,也不直接戳破,只是端著酒盞嘿嘿冷笑。宇文至被笑得心煩意亂,將酒盞向案上一頓,拍案而起,“笑什麽笑!就算我大唐內部也有麻煩怎麽樣?總不會如你大食般,動不動就換了皇帝。再不濟,就算換了皇上又怎麽樣,你剛才也說過,不過是亡了一家一姓罷了,亡的不是大唐!”

話音落下,滿場鴉雀無聲。眾將對朝中奸人當政,宦官專權等事心中早有很多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卻沒到了希望改朝換代的地步。宇文至沖動之下丟出幾句話來,卻等於直接越過了大夥所堅持的底限。那便是,對朝廷的最後一絲忠誠。

這是一句醉話,算不得數!第一時間,很多人便將頭低下去,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宇文至卻兀自不知悔改,拍打著桌案,繼續信口雌黃,“我大唐,我華夏,又不是沒換過皇帝?從商周到現在,走馬燈般換了恐怕不下幾十家,幾十姓。然而華夏就是華夏,大秦過後有大漢,大漢過後又有大隋、大唐。期間偶染小恙,國運不興。但振作起來,便是當世無匹,四夷來朝!相反那些曾經跟華夏作對的,匈奴人也好,突厥人也罷,哪個到最後不是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份兒?你大食若是還不知悔悟,妄自尊大,恐怕早晚要步匈奴、突厥後塵!”

這幾句話囂張、莽撞、肆無忌憚。丟下來,卻是擲地有聲。幾個生性謹慎的將領,從酒盞中擡起頭,悄悄地向宇文至挑大拇指。幾個膽子特別大者,如沙千裏、魏風,則開始拍案叫好。王洵本來還裝沒聽見,見此情景,不得不敲了下面前矮幾,笑著問道:“都喝多了吧?!喝多了就別說胡話,反正大夥聽了也記不住!”

“喝多了,喝多了!”宇文至笑著舉杯,步履踉蹌。

“喝多了,喝多了!一喝多了,就特別健忘!”沙千裏呵呵笑著,舉盞相迎。

是夜,賓主大醉而散。

注1:中國,自古便有中國之說。泛指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