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凈沙 第六章 雪夜 (五 下)(第2/3頁)

反復揣摩卻一無所獲,白沙爾心中對經文和自己的老師不僅有了些失望。就在此刻,外邊忽然傳來了一記清脆的鐘聲,緊接著,是更大的一聲脆響。嚇得他手一哆嗦,不小心碰翻了身邊的油燈,把裏邊的燈油,全都灑到了經書之上。

“來人——”白沙爾心疼得直哆嗦。一邊趕緊喊人進來向自己解釋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一邊用寬大的袍袖去擦經書。經書的封面很快被他擦幹凈了,然後是第一頁。在空白的扉頁上,是老師當年用筆寫的一行字,“信這經,不要信給你講經的這個人!雖然他看起來無所不知!”

“這……”白沙爾的身子猛然僵直,望著自己看了不知道幾千遍的話,手和腳不斷地顫抖。

“信這經,不要信給你講經的這個人!雖然他看起來無所不知!”老師這話,是說他自己麽?還是有別的所指?他是希望自己的學生超越老師,還是說講經人,也會刻意曲解真神的意圖?!

當值的侍衛很快就沖了進來,大聲向他匯報城內的突發情況,並且急得額頭汗珠滾滾。白沙爾卻根本聽不見對方在嚷嚷什麽,也無暇擡頭去看對方臉上的表情。用手指在嘴裏沾了沾,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二頁經書,扉頁的背面,還是一段空白。老師用硬筆在那裏寫著,“真神通過講經人的嘴,將他的旨意傳播到世間。講經人是真神在世間的嘴巴,耳朵和眼睛。同時,講經人又是真神在世間的投影。在信徒眼裏,講經人的作為,便是真神的作為……”

這句話,簡直與前面那句自相矛盾。並且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有些離經叛道。白沙爾同樣讀到過無數次,出於對老師的尊重,他本能地忽略了這些言辭。而今天,眼前突然卻仿佛又一道亮光閃過,瞬間讓他看到了自己從前一直沒看到的地方。

那是老師當年走過的路,跟現在的他隔著一道厚厚的墻。如果不是因為處於逆境,也許白沙爾這輩子都無法走進老師當年的領域。

沒有繼續“搶救”經書,他把油汙了的封面慢慢合攏,撫平。然後仿佛做了場大夢剛剛醒來一般,向自己的親衛詢問,“你,剛才說了什麽?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原諒我,人老了,注意力難免不集中!”

“這……”侍衛沒想到平素高高在上的白沙爾會突然變得如此客氣。先愣了一下,然後急切地重復,“鐘聲,鐘聲是從北城門那邊傳過來的。屬下已經派人去打探了。情況好像不妙,請大人早做準備!”

“還能壞到哪去?!”白沙爾淡然一笑,仿佛放下了身外的一切。伸了伸腰,他慢慢向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遍笑著說道:“這麽冷天,難道唐人還能打過來麽?就算他們能打過來……”

話音未落,寒風中又傳來了一陣嘈雜。有哭聲,有喊殺聲,好像還有人在低低的抱怨,或者詛咒。快速踏出門外,站在院子裏看向鐘聲最初所在,白沙爾隱隱約約地看見,幾點火光從城頭直撲而下。

唐人真的打過來了,並且已經進了城。憑借直覺,他對事態做出了判斷。此刻調兵遣將恐怕已經來不及。但至少,他還能帶著自己的親信趁亂突圍。然而,白沙爾卻沒有下任何命令。只是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直到第一縷濃煙在城中騰起,第一縷火光照亮天空。

“走吧,大相。這裏肯定守不住了!”有名低級武將從外邊沖進來,伸手架住白沙爾,試圖架著他奪路而逃。卻被白沙爾掙紮著推到一邊,然後苦笑著反問,“還能逃到哪裏去?把災難再帶給別的城市麽?”

“可,可……”武將愣了一下,然後憑著本能回應,“可唐人肯定不會放過您。他們痛恨咱們,最近您一直圖謀對付他們……”

“伊利木和呢?”白沙爾再度推開武將的拉扯,叫著一個自己嫡系將領的名字追問。

“伊利木和將軍已經帶著穆特瓦爾們去阻擋唐軍了。他命令屬下過來帶著您出城。”武將跺了跺腳,急頭白臉地解釋。“他身邊那些穆特瓦爾,多數都沒上過戰場。撐不了太久,您趕緊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用了!已經來不及了!”白沙爾輕輕搖頭,信手從腰間解下一面金牌,交給了武將,“你去,帶著我的信物找伊利木和,告訴他,立刻放棄抵抗。向唐軍投降。別再給唐軍和其他諸侯殃及無辜的借口。快去,立刻!”

“大人您……”武將再度愣住,徘徊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白沙爾沖著他笑了笑,轉過身,慢慢走回了屋子。

油燈又重新明亮了起來。沙啞地誦讀聲,慢慢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