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凈沙 第六章 雪夜 (四 下)(第2/2頁)

“如果真的能年青十歲,齊某說不定真的就此跟了王將軍。”私下裏,齊大嘴不止一次跟儲獨眼這麽說。而後者對王洵的心胸和氣度也佩服得五體投地,總是點著頭,低聲附和,“嗯,甭看小王將軍年紀不大,卻是個少見的有擔當的。跟了他,憑著咱哥倆當年的身手,不愁無法出人頭地!”

書中有句話,叫做“士為知己者死”。齊大嘴不知道王洵如此信任自己,算不算禮賢下士。卻永遠不願意辜負這種信任。只見他雙手一分,將擋在面前的兩名刀客推歪,側著身體向前擠了數步,劈手奪下一把兵器,再度沖到了隊伍最前方。

“齊大哥!”刀客們不忍他上前送死,大聲勸阻。卻被他厲聲給吼了回來,“拿了人家的錢,命就是人家的。道上的規矩,莫非大夥都忘了麽!”

提及刀客們的行規,隊伍中已經略顯頹廢的士氣,立刻又被重新鼓舞了起來。絲綢古道上的刀客們向來過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拿著人家的錢財,命就是雇主的。遇到馬賊,只要雇主們沒能平安脫身,刀客肯定是擋在馬賊面前的最後一道屏障。大夥此番攀爬城墻的賞金,王將軍已經提前支付了。大夥先前在幾場戰鬥中出的力氣,王將軍都非常公道地給了賞賜。既然是拿命換錢財,就沒有遇到麻煩就縮頭的道理。否則,即便過後王將軍不以軍法處置大夥,大夥又有什麽臉繼續在道上混下去?

想到這些,刀客們心中畏懼之意盡數消散。跟在齊大嘴和儲獨眼兩個身後,再度咆哮著沖向敵樓。持斧的俱戰提武將沒想到對方如此悍不畏死,心中大吃一驚。手中的兵器卻絲毫不慢,劈出一道寒光,斜掃齊大嘴肩膀。

齊大嘴迅速蹲下身子,讓斧刃擦著自己的頭皮掠過。老大一截頭盔和頭盔裏邊的頭發被掃飛出去,半空中帶著點點血珠。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繼續蹲著身子向前撲。半途中躲開橫向捅過來的一杆長矛,又用刀鋒擋住了斜砸過來的一柄鐵蒺藜。然後在對方變換招數的瞬間,抓著鐵蒺藜骨朵上面的倒刺,任由對方將自己帶向前數步。猛然間再一松手,腳下用力,竟然連人帶刀一起,如同馬球一般滾過了城墻和敵樓之間最後一段障礙物,整個撲到了持斧者的懷中。

“啊——”持斧者厲聲慘叫,調轉斧刃向下狠砍。儲獨眼緊跟著齊大嘴的背影沖上來,用雙手死死頂住持斧者的胳膊。左右的俱戰提守軍刀槍並舉,齊齊向這二人身上招呼。其余刀客們則先後踩著城墻的邊緣,冒著腳下打滑摔成肉醬的危險,撲上去,用兵器或者身體遮擋齊、儲二人的要害。

“啊——”“啊——”“啊——”持斧的俱戰提將領繼續大聲慘叫,卻擺脫不了齊大嘴的糾纏。在二人之間僅有的數寸距離內,齊大嘴將橫刀的銳利特點發揮到了極致。如同鋸子般左右拖動著,每一個來回,都深入持斧者肚子數寸。

“啊——”持斧頭的俱戰提將領發出最後一聲慘叫,轟然倒地。齊大嘴拎著再次斷成半截的橫刀從敵將的屍體上爬下來,跌跌撞撞地左沖右突。他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道傷,鮮血淅瀝瀝了地往下淌。周圍的俱戰提兵卒卻沒人敢上補一刀,給他以致命的最後一擊。

淩晨的風很冷,月光將城頭上人影照得模模糊糊。

城墻上的戰鬥還在繼續,每一處都慘烈異常。

然而,已經沖到城門口的諸侯們,卻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敵樓上,那個手持斷刀,長發飄舞的老者身上。他們不熟悉唐軍內部人員組成,也無從知曉這員老將的名姓。卻望著敵樓中那具高大偉岸的身軀,雙眼中充滿了欽佩。

在眾人欽佩的目光裏,齊大嘴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變輕。他晃晃蕩蕩走了幾步,重新抓住了附近的一根旗杆,奮力搖了幾下。

一股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上了心頭。

年青時,作為西域身手最好的刀客之一,他手中每每都要擎著一杆大旗,替整個商隊開道。行走在空曠而寂寥的大漠戈壁間,將來自中原的絲綢、茶葉、紙張和書籍,源源不斷地送往萬裏之外。

“威——武——”他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喊。聽到熟悉的駝鈴聲,聽到來自曠野之間的回應。

“威——武——”齊大嘴咧開大嘴,驕傲地附和。

“威——武——”

“威——武——”

刀客們開道的聲音回蕩在俱戰提城頭,縈繞不絕。半空中,雲卷雲舒,宛若遠行的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