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凈沙 第一章 看劍 (一 上)(第2/4頁)

“奶奶的,該死的天方教徒。統統該死!”前方已經快到安集延,當年高宗時代安西將士們建立的烽火台隱隱可見。儲獨眼四下巡視,嘴巴繼續罵罵咧咧。如果不是該死的天方人,趁著大唐內亂的機會,煽動這片土地上的各族諸侯獨立。安集延一線將非常太平。唐軍習慣於建立秩序,故而無論走到哪裏,第一件事情便是肅清匪幫,連通驛道。一點兒不像天方人,嘴巴裏說得全是真主如何如何仁慈,天國如何如何舒適。現實中,卻除了刮地三尺之外,什麽都不願意做。

“差不多就行了,當心商隊裏有天方教徒!”齊大嘴終於忍無可忍,偏過頭,沖著老夥計叮囑了一句。“這疙瘩,可已經算是天方人的勢力範圍。在寺院門口罵禿驢,你不是嫌自己活得長麽?”

“我就是嫌乎自個兒活得長了,怎麽著?!”儲獨眼梗著脖子,大聲回敬。雖然不服氣,卻念著搭档多年的分上,給了老朋友一個面子。不再口口聲聲問候天方人的祖宗八代,而是概括地罵道:“凡是打著天神名義禍禍百姓的家夥,都不得好死。否則,他敬的肯定不是個好神仙!”

這話,倒也占幾分道理。並且從沒有人喜歡自己主動揀罵。齊大嘴笑了笑,不跟對方一般見識,“到了休循州,我要給自己尋摸兩匹好馬。你呢,跟不跟我到馬市上轉一圈?!”

“球用!這一路上土匪多得跟牛毛般,你還愁搶不到一匹好的來!”儲獨眼斜了他一記,悻悻地打擊。轉瞬,目光中卻泛起了一絲難得的溫情,“你家小桌子,快五歲了吧?買匹歲口小一點兒的大宛馬,剛好讓他慢慢養著!”

“小桌子過了年就六歲了。小凳子過了年也兩歲了!”齊大嘴點點頭,刀削斧剁過般的臉上,寫滿了幸福。“我買一公一母,托人給我家那不爭氣兒子的捎回去。先讓他幫著小桌子照看,等小凳子大了,母馬也該下小崽了!”

“這算籌倒是打得精明!難怪咱們這麽多兄弟,只有你攢下了一份家業!”儲獨眼點點頭,說話的語氣終於變得正常了起來。老朋友的兩個孫子,他都抱過。一點兒也不像其他孩子般怕他,反而黏在他身上叫二爺爺。這讓他又想起自己被別人養大的那個兒子來,過了年都二十三了,其養父眼睛裏只認得錢,根本舍不得給孩子預備彩禮。而疏勒這邊唐家女兒又少,所以硬生生將親事拖延到現在。

“走完這趟,去瞅瞅吧!”看到老朋友的臉上隱隱露出了幾分憂傷,齊大嘴立刻猜測出對方在想什麽,嘆了口氣,設身處地地勸告,“都這麽多年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那開飯館的家夥人品不錯,雖然摳門了點兒,卻一直拿小寶當親生的看待。”

“狗屁親生。親生的還舍不得給他說個好媳婦?!”回頭掃了掃沒其他人跟得自己近,儲獨眼皺著眉頭抱怨。“老子不是舍不得這張臉,是不願意讓小寶他們娘倆多受氣。否則,才不在乎那開飯館的家夥怎麽想!”

“拉倒吧,你!”齊大嘴角微微上翹,擺出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模樣。“你這人啊,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這麽著吧,等回了疏勒,我做東,請你去那邊吃蒜泥羊尾巴。順便著,咱們看看小寶,然後替他把親事張羅張羅。那開飯館的舍不得出錢,咱們倆出不行麽?我替你出一半兒!”

“多事!誰稀罕你那仨瓜倆棗!”儲獨眼又瞪了齊大嘴一記,悻悻地罵道。“老子這麽多年,就沒存錢了?老子就是不給,怎麽著?老東西,鹹吃蘿蔔淡操心!”

“行,行,算我多事,行了不?”齊大嘴又笑了笑,懶得跟這混人較真兒。儲獨眼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當年箭毒入腦,隨時都可能再度發作。他不忍妻子為自己守寡,所以才趁清醒時與對方一刀兩斷。誰料老天捉弄人,明明郎中說頂多活不了五年的傷,偏偏讓儲獨眼活出了一個奇跡。所以莽莽撞撞做下的錯事,只能偷偷地在沒人處後悔。那開飯館的家夥除了小寶之外,也沒有其他後人。如果儲獨眼一直躲小寶母子遠遠的,則生親不如養親,人家這輩子也算沒白照顧小寶母子倆一回。如果此刻他大馬金刀地殺回去,丟下一份厚重的家當替小寶張羅親事。你叫兒子到底該姓儲呢,還是繼續跟著別人姓張?

所以有些事情,糊塗著比明白了更好。糊塗著只傷害一個人,扯明白了,卻會傷害一大堆。這麽多年來,他看見過儲獨眼喝醉了酒亂發脾氣,看見過儲獨眼一個人偷偷地抹眼淚。卻始終沒看見過,儲獨眼到前妻母子的住處走一遭。雖然疏勒城只有巴掌大,兩家前後不過是半刻鐘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