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陣子 第四章 社鼠 (四 上)(第2/3頁)

被人家口口聲聲天朝上國,天朝上國的叫著,邊令誠從來不知道愧疚為何物的心臟,居然慢慢抽緊了起來。不待小阿裏把全套把戲做足完,便急不可耐地嘆息著回應,“咱家雖然未曾聞聽阿布之名,但他當年能以一己之力重塑大食,想必也是一代雄主。卻沒料到,這麽早就逝去了。真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貴使先下去休息吧,停戰的事情,待咱家與封節度商議一下,再給你答復!”

說罷,也不向封常清請示,揮揮手,命令左右領使節下去休息,仔細伺候著,莫丟了大唐天朝的臉面。

有外人在前,封常清不願意暴露出安西軍內部的矛盾,因此對邊令誠的跋扈一忍再忍。好不容易盼到對方把“大食使者”送走了,立刻輕輕咳嗽了幾聲,正色說道:“此人說話時目光裏精光四射,顯然是滿口的謊言。咱們若是被他的謊話給騙住了,豈不是要全西域的小國都看了笑話去!”

“恐怕,他未必是說謊吧!”邊令誠意味深長地看了封常清一眼,仿佛猜出了對方的心思般。“封帥急著為大唐開疆拓土,立意甚好。然而古語有雲,伐喪乃不祥之兵。不祥,則天必棄之。我大唐乃禮儀之邦,萬國之表率。豈可在這種大是大非方面授人以口實?!”(注1)

“大是大非?!”封常清說話的聲音陡然升高,“他大食人趁我大唐內亂,染指西域之時,可曾問過什麽禮儀?什麽不祥?在這四戰之地,兵力便是道義!哪有看到便宜就占,吃了虧立刻講究什麽上古禮儀的狗屁說頭?況且他大食國,有什麽資格跟我大唐講什麽華夏禮儀?”

“可他畢竟是前來朝覲陛下的,我等不可自作主張!”看見封常清發怒,邊令誠反倒不著急了,笑了笑,繼續糾纏。

聽對方擡出皇帝做擋箭牌,封常清也只好再度將語氣放軟,“什麽狗屁使者,監軍不要上了他的當才好。依封某之見,他頂多是個犒師的玄臯!否則,怎麽會早也不來,晚也不來,我軍剛剛取道小勃律,就立刻迎面趕上來了!”

“即便是犒師的玄臯,也表明了,此刻大食國上下,已經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封帥再貪功冒進,恐怕得不到任何好處吧!”

大凡奸佞之輩,口齒方面都遠比常人便給。因為其平素的心思,便都放在了這裏,而不是如何把事情做好方面。封常清是個武將,本來就不善與人爭論。很快,便被邊令誠前一句《左傳》,後一句《國語》,引經據典地給駁得體無完膚。氣憤不過,只得一拍作案,厲聲喝道:“封某不管他上下齊不齊心。我安西軍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斷沒有因為別人幾乎不著邊際的話,就停下來的道理!”

“如此,邊某就只好對不起封節度了!”邊令誠拱了拱手,冷笑著威脅。

“隨便。封某等著你彈劾便是!”封常清也不示弱,撇了撇嘴,不屑地回應。

看到封常清不受威脅,邊令誠立刻惱羞成怒,站起來,大聲斷喝:“封節度莫非想擁兵自重不成?此地距離京師有數千裏路,待京師的聖旨下來,想必你已經在山外給自己打下了一片若大的天地了。呵呵,這番計較,倒也用得巧妙!只可惜,咱家既然身為監軍,就算拼上老命,也得替陛下看好了這支精銳!”

“這個帽子,想扣到封某頭上卻難!”封常清也氣得長身而起,“待封某拿下了迦不羅城,自然會向朝廷請罪!”“那可由不得你!監軍監軍,管不住隊伍的指向,要監軍作甚!”邊令誠從桌案後繞下來,氣鼓鼓地擋在了封常清面前。

自打夫蒙臨察為安西主帥時,他便奉旨監軍,因此在安西軍中倒也積累了不少人脈。幾個隨侍在中軍內的文職官員擔心沖突起來,遭受池魚之殃,趕緊放下手中公務,搶上前勸阻道:“節度大人暫且息怒。監軍大人也不要發火。不就是如何處置一個下國使節麽?兩位犯不著如此較真兒。不如先找幾個俘虜去認認,此人會不會假冒的。如果俘虜們認得他,想必他剛才的話全是信口開河。如果俘虜認不出他來,再重新計較,也不為遲!”

邊令誠本來就是強撐著跟封常清硬頂,有了台階,立刻借機向下。“咱家也不是一味的固執,只是涉及到天朝的顏面,不得不小心些!”

“哼!”封常清也不想被人看了笑話,甩了下衣袖,算是答應了幕僚們的請求。

作為節度府判官,這種跑腿的事情岑參自然要出面。為了替封常清爭氣,他特意將隨軍的俘虜們全點了出來,事先告訴清楚了,如果有誰能戳破假冒使者的身份,立刻放其回家,並且給予路費和重賞。然而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二百余名隨軍俘虜中,居然沒有一個人戳破大食使者的真身。倒是使者的衣服和打扮上,進一步確認了他的確血脈高貴,有可能與王室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