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六章 驚蟄 (十 下)(第4/7頁)

此刻宇文至的心情,比馬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年前那場牢獄之災,害得他差點把命丟掉。出獄後,最恨的人便是這位京兆尹。見對方死到臨頭還不知醒悟,忍不住微微冷笑,手指悄悄地往腰間的弓饢裏摸去。

“別亂動。等大將軍下令!”還是周嘯風,幾乎後腦勺上長了眼睛。沒有回頭,就及時制止了宇文至的莽撞。

宇文至只好怏怏地聳了聳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雕翎放回原處,手指撫摸著弓弦,耐心地觀看楊國忠、高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鬥角。只見楊國忠後退半步,側過頭來向高力士這邊喊道:“大將軍,您看。他先前就是這般,口口聲聲說他自己和欽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攔著本官不準抓人。結果反賊邢縡帶領死黨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們立刻就讓開了道路!”

“姓楊的,你休要血口噴人!”“姓楊的,邢縡分明是從你那邊突圍出去的!”王鉷背後,立刻傳出了一陣大罵。長安縣捕頭賈季鄰,萬年縣捕頭薛榮光,還有一幹平日被王鉷養下的爪牙,七個不服,八個不應地反駁。

“嗯?”高力士只用了一聲冷哼,就把所有嘈雜聲壓了下去。“誰在大聲喧嘩,站出來說!誰,給咱家站出來!”

聞聽此言,京兆尹王鉷也立刻扭頭,滿懷期待自己養熟的忠犬們能出面替主人說話。誰料薛榮光等甭看敢站在人堆裏胡亂起哄,卻無一人有勇氣直接面對高力士的怒火。見到此景,楊國忠心裏大樂,上前半步,沖著高力士再度拱手,“大將軍,您老人家這回看清楚了吧。就這麽一群廢物,居然也想學著別人造反……”

“你說誰造反!”京兆尹王鉷大急,立刻拔出兵器作勢欲撲,其背後的薛榮光等也發覺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呼啦一下,沖出本隊,向楊國忠沖去。

楊國忠身後的牙兵們也不肯示弱,立即拔刀迎上。眼看著雙方就要來一場火並,高力士眉毛陡然向上一挑,從侍衛手中接過尚方寶劍,高高地舉了起來,“飛龍禁衛,聽我號令!”

“諾!”四百多名武裝到牙齒的甲士齊聲斷喝,將手中馬槊端平,徑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一股澎湃的殺氣噴湧而出,沒等發動,已經沖得楊國忠和王鉷兩方人馬愣了愣,潮水般向兩側散去。

“前方兩股兵馬,來歷不明……”見到另外兩支隊伍被飛龍禁衛嚇住,高力士故意拉長了聲音,引而不發。

“別別別,別動手,楊某聽你調遣就是!”

“大將軍,大將軍,有話好說!”楊國忠和王鉷兩個見手底下的兵馬不爭氣,立刻服軟討饒。

“老夫可是只奉陛下聖旨,不管兩位什麽身份!”高力士冷笑著看了對方幾眼,大聲強調。

“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兩個也是奉了聖旨行事!”楊國忠和王鉷異口同聲,難得的互相配合了一次。

“嗯?”高力士愣了一下。楊國忠雖然急於搶功,提前發動了對叛逆的撲殺。但皇上的確給他下了命令,要求他配合自己捉拿叛賊。京兆尹王鉷明明是叛賊的親哥哥,怎麽也會是奉命行事?

“聖旨,快把聖旨拿出來!給大將軍驗看!”唯恐高力士不相信自己,王鉷一邊擦汗,一邊大聲吩咐。四月的天氣,根本不算很熱,他的臉上卻已經有汗水匯成了小河。

立刻有親信將包著黃色緞子的聖旨捧出,雙手舉到了高力士馬前。這東西在高力士面前做不了假。在皇帝身邊伺候了四十年,只要目光朝聖旨表面一掃,不用看內容印記,高力士就能分辨出其真偽。

“嗯!”高力士有些猶豫了。作為皇帝最寵信的太監,他非常清楚自己背後那位主人的性情。既然在命令自己和楊國忠帶隊抓拿戶部郎中王銲之後,又很快給王鉷下了另外一道聖旨,說明陛下本人對王家兄弟謀反這個指控,也很猶豫。至少,還準備給京兆尹王鉷留一條生路。

揣摩聖心,是做太監的第一要務。猜到皇帝陛下心裏已經開始猶豫,高力士也立刻變得沒有了主見。誰料就在這個時候,京兆尹王鉷上前數步,“撲通”一身跪在了高力士馬前,“驃騎大將軍,王某也為陛下臣子三十余年了,豈會輕易辜負聖恩?王某已經把舍弟從邢府騙出來,綁在隊伍後了。望大將軍念在咱們兩個相識多年的情分上,給王某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說罷,叩頭不止,聲淚俱下。與先前的囂張模樣判若兩人。

這種窩窩囊囊的王鉷,看在王洵眼裏,比剛才那個驕橫跋扈的王鉷還要覺得惡心。剛才那個驕橫的王鉷,至少還對得起他身上三品大員的袍服。此刻搖尾乞憐的王鉷,卻令人恨不得上前再踹他幾大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