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一章 秋聲 (三 上)(第2/4頁)

也許是在隋末殺人太多的緣故,王家的人丁一直很單薄。所以也沒人跟王洵的祖父和父親提出分家要求。而王洵的祖父和父親又都是知足常樂的性格,這麽多年來,爵位只降不升,故而也找不到機會光大門楣。不過這樣也使得王家躲開了“永昌”、“天授”和“景雲”年間那些錯綜復雜的站隊,始終得以平安。不像崇仁坊內的程家、許家和高家,如今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茬主人,只有房梁上的燕子年年如故。(注2)

到了開元末年,王洵的父親子稚公終於意識到,朝廷又恢復正常了。自己的家門如果再不出一匹麒麟,恐怕到了曾孫那輩兒,就要重新成為庶民。所以才高薪聘請名士,來王家指導兒子成材。怎奈王子稚本身就是個不拘小節之輩,所交的朋友當然更是一個比一個放任不羈。因此在教導王洵之時,也是低標準,寬要求。故而王洵從小到大書沒少念,名師也沒少拜,卻學出來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在夥同一群貴胄子弟稱雄東西兩市,卻沒半分本領可以賣給帝王家。

好在此刻天下承平已久,很多高祖在立國之初定下來的老規矩,官府執行起來已經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此王洵頭上雖然只剩下了個子爵的帽子,家中的田產卻膨脹到了其曾祖在世時的好幾倍。借著父親生前打下的好人脈,他還跟胡國公秦叔寶的後人秦國楨,秦國模兩兄弟、郢國公宇文士及的後人宇文至,高唐縣公馬周的後人馬方等,合夥開了常樂坊,百勝關兩家京師中赫赫有名的鬥雞場。此外,東市上的臨風樓,錦繡軒,寶昌源,等若幹生意興隆的酒樓,綢緞鋪和典當行,幕後的主人也是王家。

守著這些幾輩子揮霍不完的田產和店鋪,王洵的小日子就過得甭提有多滋潤了。賣地方官員一個情面,所有店鋪他從不親自去巡視,每隔一段時間,都有掌櫃的上門交代最近的具體經營狀況。他父親的小妾雲姨本身就是商戶人家的長女,天生一雙可以明察秋毫的慧眼,因此王洵的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了四、五年,王家的生意卻是越來越紅火。

每年大把大把的銅錢被雲姨賺進來,又流水般經王洵的手撒出去。王洵王明允在長安城內可謂混得風生水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無緣步入仕途。雲姨掌管家業時,借助其父親遺留下來的人脈,給他安排了好多閑差。都被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給混丟了。如今換了他親自管家,更是不求上進,壓根不想往仕途上走。害得雲姨天天追在他身邊念叨,說自己沒完成王洵父親的囑托,愧對王家列祖烈宗。

今天王洵回家比往常早,雲姨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當然不肯輕易錯過。隨便找了個由頭,眼巴巴地趕過來跟王洵一道吃晚飯。米沒咽下去幾粒,嘴巴張開了卻再沒停下。從王洵父親子稚公當年在世時如何望子成龍,一直說到王洵曾祖相如公如何艱難創業。好在王洵的曾祖王薔王相如出身實在是寒微得很,往上代只能追溯到生父趕腳苦力王三柱和祖父莊稼漢王五斤,否則,這家史的話題說到後半夜也甭想完。

王洵今天心情本來就差,起先還能強打著精神聽雲姨痛陳家史。到後來,好不容易把王家的歷史復習了完整的一遍,偏偏雲姨還不肯放過他,話題一轉,又扯起同一坊子裏隔墻牛家那個中了進士的大公子,年紀輕輕地外放了刺史如何風光來。這下,王洵可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朝廷的差事,哪就那麽好做的?那牛家的宅院,我記得當年是姓程的吧。程叔祖身為大將軍,手握重兵,天後還不是一道聖旨,就把他給砍了腦袋?程家人坐牢的坐牢,逃走的逃走,偌大家族轉眼樹倒猢猻散。早知如此,他當年何苦那麽賣力替皇家玩命?”

程、王兩家本為世交。當年程家的第一任家主名振公和王家的第一任家主相如公乃刎頸之交。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可到了二人的兒子這輩兒,就因為一家蒸蒸日上,一家不思進取而疏遠了。但是到了最後,不思進取的王家依舊住在崇仁坊,錦衣玉食。程名振的家族卻因為其子大將軍程務挺站錯了隊,在武則天當政時煙消雲散。

這個血淋淋的事實,雖然隔得年代稍遠了些,雲姨卻無法否認。愣了一下,強笑著辯解“哪就那麽危險了?如今聖上又不是當年的天後,心裏一直懷著慈悲。自從他即位以來,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那是把該殺的人都殺幹凈了。皇上要是心軟,當年早就被太平公主給剁了!況且皇上他老人家雖然不愛殺人,當朝李中書可是有名的三眼馬蜂,人都說他嘴裏抹著蜜,肚子裏藏著根針。凡是得罪了他的人,能立刻死掉,都是上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