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劫難逃:張獻忠(第2/30頁)

  破城之後張獻忠部的作為,史書上只有簡單扼要的寥寥幾筆:“重慶城陷,(明宗室瑞)王被執,夫人、世子,闔門自盡。”“大殺”,“自瑞王以下,死者萬人”,“賊斷軍士臂三萬七千人”。

  和平時代的人們也許無法通過這寥寥二十幾字感受彼時重慶人在劫波中遭遇的恐懼和痛苦。古往今來,在東方這片土地上,戰爭中的某些內容不過是毫無新意的重復,比如火災、屠殺、婦女的罹難。數年之前,張獻忠攻破安徽廬州城(今安徽合肥)時,城中一位叫余瑞紫的讀書人曾在文章中記載了張部的所作所為。我們可以借用余瑞紫的這些記載,了解那個時代“城破”這兩個字對百姓意味著什麽——崇禎八年(公元1635年),張獻忠部轉掠安徽。

  五月初六日,天還沒亮,安徽廬州城內忽然鼓噪大起,人民騷動。原來張獻忠部已在市民睡夢之時突襲攻破了廬州城,街上不斷馳過張軍的馬隊。余家上下頓時亂成一團,七嘴八舌討論怎麽辦。余瑞紫回憶說:“我母親說:‘你快跑,別管我!’老婆也叫道:‘快跑,別連累你!我不過一死!’我於是和二弟一起離家逃跑。”

  災難到來之時,與西方人婦女、孩子優先相反,在生活中犧牲慣了的中國女人會一如既往地將活的機會讓給男人,而中國男人則當仁不讓,清人王秀楚撰《揚州十日記》中也有類似的記載——余瑞紫與弟弟跑了。“到鼓樓南街,街上人已擠滿了。往南走,南邊是張獻忠的士兵,往北跑,北面也已經被張軍把守。人們兩頭亂竄,如魚遊釜中,二弟和我此時失散了。我見街邊一戶人家門虛掩著,就鉆進去,鉆到了這家臥室床下。這時,又有一個人也在慌亂中跑進了這個院子。後面緊跟著一個張軍。那個人嚇得要死,渾身發抖,幸那個軍人對他說:‘你不用怕,不殺你,吾們老爺要吾們來安撫你們。’”

  余瑞紫聞聽此言,想既然他們不殺人,不如出來,要不然一會兒軍人搜完了東西放火燒屋,自己反倒無處可逃。於是,戰戰兢兢地爬了出來。

  那個軍人在院裏找到了兩頭大驢,命兩人牽著,到十字街去搬東西。路上經過一家門口,有一個老人守著門。軍人問他:“家裏有牲口嗎?”老頭回答:“沒有。”軍人揮刀,把老頭劈頭砍死。進院搜尋,果然沒有牲口,只搜出了一大堆綢緞衣服,放在驢背上馱著,來到西門外放下。余瑞紫又被軍人押著回城內去找酒。

  路上恰路過余家,余瑞紫“從火巷中一望,只見老祖母還扶著後門框站著往外看,我也不敢和她打個招呼。這時,我還不知道母親已經盡節自沉於水塘中,我老婆也跳到塘裏,所幸沒有沒頸,頭掩在浮萍之中,得了一命。我弟媳婦周氏晚了一步,剛剛跑到塘邊,就被進院來的張軍扯住,周氏盡力掙紮,被張軍一刀砍在脖子上,昏厥過去。刀砍得不深,沒有砍斷喉嚨,遷延到第二年六月才死去”。

  婦女的大量死亡是東方攻城戰爭中的固定情節。她們的自覺性也一再令人驚訝。她們壯烈得懦弱,高尚得簡單。

  余瑞紫擡著酒壇,路過回龍橋巷。“到趙家塘石台砌邊,只見滿塘婦女,有淹死的,橫屍水面,也有許多沒死的,在塘中半浮半沉。台砌上還站著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少婦,猶豫著不敢往下跳。看見我們過來了,那少婦才要往塘裏奔。押我的軍人上前一把扯去要帶走,婦人大哭掙紮。老婦人戰戰兢兢地從旁勸道:‘千歲爺爺叫你去,你就去吧!’婦人越發大哭不去。”

  余瑞紫大著膽子上前勸這位軍人說:“老爺,這麽偌大一個城,還少這麽一個女人?這水淋淋的要她做什麽?”這位軍爺心腸不錯,放過了這個婦人。

歸誠則草木不動,抗拒即老幼不留

  農民起義軍的作風和軍紀,是歷史閱讀者所無法回避的問題。

  和我們在課本上和電視裏所看到的不同,中國歷史上歷朝的農民起義軍,真正秋毫無犯的並不多見。大多數起義軍所過之處,難免玉石俱焚。

  其實,農民軍自己並不諱言自己的暴力和殘酷。“歸誠則草木不動,抗拒即老幼不留”即是張獻忠部一貫的宣傳口號。

  即使是以軍紀嚴明著稱的李自成部,在向北京進發的途中,也同樣發布命令:義軍兵臨城下,不許抵抗。起義軍放第一聲炮,城中掌印官要出城迎降;放第二聲炮,城中紳士要出城投降;放第三聲炮,全城百姓要跪在街邊,迎接起義軍入城。如果略有抵抗,則破城之後,必大舉屠殺,“寸草不留”。在史書中,並不乏李自成屠城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