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0 老牛舐犢父子情深 少年盛壯圖報重恩(第4/6頁)



  劉墉伏地靜聽福康安瑯瑯頌讀,只覺得胸中氣血湧動,五內俱沸。此時憶起自一技花劫奪皇綱以來,自己受命隨父破案,驅馳數省,潛伏南京,側身於江湖黑白諸道,輾轉在一群官高權重的貪官汙吏之中,無晝無夜辛勞辦差,種種委屈、疲憊、心倦神勞,種種沮喪無奈……都在這一道旨意中融化消散。細思乾隆這些話,竟比自己暗夜反側自訴胸臆還要堂皇貼切溫厚情深。福康安沒有讀完,他已是淚流縱橫,哭得軟倒在地,哽咽不能成語,說道:“臣……臣何敢當聖主如此眷愛,惟……惟有粉骨糜身……忠勤報主……繼……繼之以死而已……臣謝……謝恩……”

  “崇如,旨意已經宣讀了,請起。”福康安沒有想到這道旨意會引得劉墉如此動情感傷,原先還微笑,見他伏著身子癱軟得竟一時不能起身,忙將旨本遞太監手中,下階挽起劉墉,說道:“這是曠世恩典,天大的喜事嘛,該歡喜高興才是。怎麽這模樣兒?……說句心裏話,我真羨你。老延清公放手督責你辦差,有這個展才的用武之地。二十五歲,由進士而翰林、而主事、而觀風使,六品官當了東宮少傅,全憑自己真才實學做得來,一點也不沾父親的光,誰個不服?”他突然想起母親,真有點老母雞翼卵護雛似地“維持”自己,說了句“我額娘……唉……好在這口沖出四合院,我也‘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這一路走,咱們一邊散心玩兒,一邊實辦幾件事,跟你好生習學習學……”

  劉墉已經恢復了平靜,聽到“一點不沾父親的光”,又聯想到父親的話,自己追捕易瑛、火焚觀楓樓一舉殲滅,要招多少人妒嫉?查處高恒錢度兩案,扳倒一個國舅兩個侍郎,都是舉朝聞名的紅極要員,其中勾扯絲連,明的暗的得罪了多少惹不起的人物。果若論功賞職,不啻於被推進一群餓狼之中任人撕咬!真的明白這一層,劉墉不但對父親的舐犢之情更其切膚感受,就是那份宰相度量城府之深也使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聽福康安感慨謙遜,忙拭淚笑道:“瑤林少年英雄豪情壯志,正是公謹當年英姿煥發之時!兄癡長幾歲,自思是個庸祿之材,只是個以勤補拙罷了,怎麽能和您比呢?”福康安只是笑,隨劉墉進屋落座,對黃天霸道:“就是我方才告訴你的,既然都布置妥當,就照你的主意,老朱掌總兒,富光負責協調這兒的江湖朋友維持局面。皇上在南巡期間各處太平,大家的差使也就算辦好了。江南和北方不同的,富庶是不用說了,一是離北京遠,二是各類工場作坊多,工人多、行幫多,三是和外洋來往多,奸詐屑小之徒容易串連鬧事,有些不明事體的讀書人還在那裏妄分華夷滿漢之別。不出事則已,出事就不是小事。”

  “是,福爺說的標下都記明白了!”黃天霸永遠是一副謙恭裏帶著自信的模樣,“少老板——不,劉少傅已經幾次會議,和爺教訓得一樣。這次皇上如天浩蕩之恩,破一技花案子按野戰軍功記賞,並不單為拿了幾個賊,也是皇上期望我黃家一門在江南多為朝廷分憂!這是劉太傅少傅的擡舉,也是眾弟兄子弟幫襯得力。他們——”他指著手下十二個“太保”說道:“最小的也敘功進了千總,我家老爺子聽說我封了車騎校尉,在祠堂給祖上上香,自古鏢行藝館人家,這是江湖上從沒有過的榮耀!要是辜負了皇上大人這份重恩,叫我黃家一門斷子絕孫。爺,您只管放心!”他頓了一下,又道:“我思量了一下,除了我跟爺們,帶上黃富揚,他武功不是頂尖兒的,但江湖上趟得熟,心思也靈動些,一路照應也方便,二位大人看成不成?”劉墉便看福康安。福康安問道:“哪個叫黃富揚?”

  站在隊未的一個黑瘦矮個子應聲而出,卻是一臉痞子相,窩鼻稀眉擠巴眼兒,伶伶丁丁渾身帶著利落又有點狠瑣,似笑不笑說道:“標下就是!請福爺訓示!”“很好!”福康安笑道,“有點時遷的形容兒,偷雞摸狗的勾當恐怕少不了。一邊和易瑛打,一邊號啕大哭的,就是你吧?”黃富揚眨巴著小眼笑道:“爺眼力不差。小的江湖外號就叫賽時遷,偷東西本事江南第一字號,本就是個賊出身。不過如今作了官,已經改邪歸正!”說完近前給福康安打個千兒,順便拽拽他袍角,咻著氣兒笑道:“爺的袍子角兒沾了泥巴……”將手一舉,不知這肮臟瘦子甚麽手法,福康安腰間禦賜的漢玉墜兒、荷包、袖子裏的一把金爪子兒竟都被他偷去!……福康安不禁目瞪口呆,黃富揚一樣一樣把竊物往桌上放,嘻皮笑臉道:“給福爺瞧個把戲,小的下不為例!”黃天霸沉了臉,斥道:“你賣弄甚麽?退下!”黃富揚一縮脖子答道:“是!再不敢了!”福康安呵呵大笑,說道:“好!就是你,跟我們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