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37 危世情舉綱張文網 傷民瘼奮發求治道

  弘晝同尹繼善一腳前一腳後走著,聽到尹繼善的話突然頓住,可很快他就醒過神來,一笑說道;“奴才主子開玩笑有個題目分寸兒,這可是國家大事!傅恒遇刺你尹元長恐怕不能這麽從容。”

  “真的是遇刺,不過傅恒沒受什麽傷。”尹繼善道,“是金川部落色勒奔的流民幹的。刺客被拿住又被放了。”弘晝更加驚訝,歪著腦袋說道,“這可真夠撲朔迷離了,傅恒這個怪家夥——走,紀昀屋裏說話!”

  紀昀昨晚接見幾個省的圖書征集局司的人一直熬到雞叫才和衣而睡,晏睡遲起是他一貫的作派。弘晝和尹繼善進來,見劉墉已經端肅坐在外間等候,裏邊紀昀猶自鼾聲如雷,不禁都是一笑。尹繼善道:“這是和親王爺,還不趕緊請安磕頭?——這是劉延清的公子劉墉,票擬已經出了,都察院行走、軍機章京、掛右都禦史銜。”劉墉便忙行禮。

  “罷了罷了!忙人跟閑人行什麽禮;”弘晝滿臉嬉笑,竟用扇柄子敲敲劉墉的頭,說道:“不用介紹我也知道他是劉統勛的兒,是劉統勛模子裏刻出來的,一絲不走樣兒——我來看看紀大煙鍋子。”說著挑簾進內屋,擰著紀昀耳朵說道:“起來起來!他娘的也不看看什麽時辰,打著呼嚕只顧挺屍!”

  紀昀黑甜夢酣間被擰耳朵擰醒了,正想發脾氣,一眼見弘晝笑嘻嘻站在床前,猶恐看花了眼,揉揉惺松睡眼,一骨碌爬起身來,笑著伏地請安,說道:“找們家的帶著兒子來看我,正逗兒子玩兒,王爺擰醒了我。您來的真不是時辰兒……請爺外頭寬塵,我洗一把臉就出來。”

  弘晝笑著出來,也不揀主位客位,靠西墻亮處大咧咧坐了。問劉墉道:“延清公平日吃什麽藥?問他他不肯說,怕我賞,你說給我聽。”劉墉起初覺得拘束,見他散漫隨和,也松弛了些,因問及父親,忙起身回道:“尋常只是川貝、冰片、安魂息神丸。應急用禦賜的蘇合香酒。喝一小口心跳氣悶就緩一點。”弘晝按手命他坐下,說道:“這裏放著神醫葉天士,昨晚我頭暈心跳,一針就好了——回頭請來好生給他看看。那起子禦醫沒一個及得他的,我要帶回北京叫他主持太醫院!”又問:“你這麽早過紀昀這邊要回差使麽?”

  “是我叫他過來的。”紀昀用毛力揩著臉出來,笑道:“查圖書查出大案子了!有個張老相公:家裏藏著崇禎皇帝的玉牒,揪官到府。他原來姓朱不姓張,還有幾份福建遞來的逆書,說朱三太子的長公子現在呂宋,聚兵十萬要打回來尋見三太子再興明朝。抖弄出來兩下一對茬,這個案子比易瑛的還大十倍!所以叫劉墉過來核對一下。”

  尹繼善不禁心頭一震,從康熙八年始,“朱三太子”就像夢魘裏的幽魂一樣時隱時現,成了歷代朝廷天子的心病。在他看來:這連個平常夢話都算不上,但康熙、雍正到乾隆,聽見“朱三太子”就像半夜遇見了鬼,有一案查一案,拿一個殺一個從不打個遲疑,如今逆書又查出個張老相公,這人又完了。正想著,弘晝說道:“我算了算,至少也捉過個四個朱三太子了。順治十七年,康熙六十一年,雍正十三年。朱三太子活著也一百多歲了,孫子也老了——你們奏吧,看皇上什麽決斷,這事是朝廷的忌諱。”

  “王爺和元長怎麽一道來了?”紀昀也不願沿這題目說,笑著一一奉茶,“您來南京,見主子必定有要緊事。”弘晝似笑不笑,扇骨兒打著手心漫不經心說道,“我送那位朵雲——莎羅奔的夫人來朝天子。北京下霜了,這裏是江南仍舊秀色一片,高處不勝寒,也想來暖和暖和。有些活奏折不好寫,想當面跟皇上奏說:”紀昀笑道:“那一定是要緊話,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弘晝因將朵雲在北京叩閽不成,劫鬧兆惠府的事說了,卻只字不提魏佳氏移宮情形。尹繼善深知這件事不足以驚動這位王爺親來金陵,也將傅恒棄舟上岸驟然遇刺的經過備細說了。弘晝聽了一笑,說道:“她這一鬧朵雲就更不好辦。和張老相公的事一樣,事無關情相連,哪個廟都有屈死鬼真是一點不假!”

  “不早了,咱們一處去莫愁湖吧。”紀昀掏出懷表看了看,對劉塘道:“張老相公玉碟一案不可忽視,一定要查出他本來姓氏是不是朱姓,是不是假冒的朱三太子,據你上次提審,似乎暗地沒有結黨聚眾的事,四鄰具保也說他平日安分,我看就不必當做逆案料理。皇上正在南巡,要有祥和之氣,查案子聲勢越小越好,不要動不動滿街都是衙役,善撲營的兵。牽連的太多,下頭人好大喜功只圖買好,於政局不利。你是方面大員了,要有大局觀,不要拘泥到案子枝節裏去,黃天霸他們升官心正旺,不要把勁使在這上頭,青幫鹽幫漕幫江湖黑道裏明面維持朝廷,吳瞎子是侍衛,顧不過來,叫他們一處會商一下,由黃天霸接管緝捕拿盜的事。告訴他們,皇上有話,緝拿黑道賊匪同夥,要按野戰軍功行賞。三年軍治安太平,封侯也是指望得的。就這個話,你去和他門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