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5 訪民風微服下江南 感吏治書房說冠狗

  內廷發出明詔,乾隆皇帝訂於七月二十六日自北京啟程,八月初八辰時正牌抵達南京。明詔因用的是尋常驛站傳送。八月初三才送到兩江總督衙門。尹繼善是“兼理”兩江衙門事,金鉷是留任交卸的總督。廷諭抵達,二人正在會議駐寧的京師隸屬衙門和江南浙江兩省三司堂官,還有武職遊擊以上將領,布置蘇、杭、寧、揚、海寧、湖州等處行宮關防。見火漆通封書簡上貼著明黃標簽,二人便忙站起身。尹繼善道:“議得差不多了,布防調動由杭州將軍隨赫統籌。除了原來安排聽延清中堂調遣的,都要聽令。調動移防一律要在夜間,聲勢越小越好。城市各政府衙門在城區關防一律便衣,明松暗緊是宗旨。官府除了在望江亭渡口搭三座松柏萬年壽彩坊,其余一概不設。民間自願搭彩棚迎駕的不禁。迎駕的事一要莊重禮隆,二是不擾民。就是這樣——金制台還有什麽補議的沒有?”

  “我說兩條。”金鉷已得著出任兩廣總督的票擬,心頭高興,雙手據案板著臉說道,“兩江總督衙門現在沒有實任總督,但尹元長劉延清兩位軍機大臣就在這裏坐鎮,我沒走前也要負責,誰敢怠忽玩職,不遵憲命——”他掃視著眾人,“我王命旗牌在手,一定軍法從事。二是要賑貧,各地府縣令守親自登門,曉諭田主業主,一律不準奪佃辭工。萬壽萬年的月餅要加緊制作,所有貧民乞丐中秋都要分發。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每人陳酒兩瓶、肉兩斤也要從速準備,各縣至少設兩處粥棚舍飯賑貧——我們要派人逐縣查實——聽明白了?!”

  議事廳在座所有官員一齊起立,上百號人齊聲轟鳴應答“紮!”紛紛按班就序躬身卻步肅然而出。

  尹繼善和金鉷不離公座,就地拆看了廷諭。尹繼善笑道:“皇上總算如願以償。幾年都說要來,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走,見見延清去!”金鉷也是一笑,說道:“辦完這事我回廣州,你去西安再回南京,我們兩個竟是難兄難弟來回換位置!”說著二人聯袂而出,卻見袁枚帶兩個衙役擡著一個箱子站在議事廳門口等候。尹繼善笑道:“我要的東西送來了?是雲土?”

  “是印度運來的。”袁枚笑道,“聽說比雲土還好幾倍,共是一百斤——我庫裏還封著兩箱,要不夠用,大人批條子我再送來。”

  金鉷卻聽不明白兩人說的是什麽,打開箱子看,一色的黑紅磚塊似的東西。摸一摸,軟膩溫滑,拿起一塊端詳著,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毒物!”尹繼善笑容一瞬即逝,語氣唬得金鉷手中物件滑脫。尹繼善道:“名叫鴉片,俗稱阿芙蓉膏,吸上了癮,任你腰纏萬貫千頃良田,準教你窮得一文莫名。你去廣州走前我們細談,一定要嚴厲查禁。”金鉷笑道:“聽說過沒見識過——既是毒物,你要它做什麽?你也吸上了?”“我死也不會吸這東西。”尹繼善道:“高恒給太醫院用的,這玩藝兒也是良藥呐!”

  袁枚交割了差使躬身要辭,尹繼善卻叫住了他,問道:“叫你訪查文革萃坊刻印的《石頭記》全本,你去了沒有?”袁枚道:“全本是劉嘯林送來的,銀子已經過付,版也已經刻好。因劉嘯林病故,圖書采訪局說是內廷要這部書,老板害怕,情願銀子孝敬出來供奉迎駕,把版給燒了。原稿采訪局收去,我去看了看,收來的文稿堆得幾屋子滿滿的,實在也沒法查清……”

  “燒掉了……”尹繼善無聲舒了一口氣,“慢慢再訪吧——子才,皇上中秋肯定在南京過了,你是博學鴻儒科征君,處事謹慎些,就是會文邀聚,也要舞鶴升平,別生出是非——你且去,萬事周備了,我請你來手談圍棋松泛松泛。”

  袁枚才去,門上戈什哈又來稟說:“翰林院竇光鼐編修求見。”尹繼善卻對竇光鼐沒有好感,笑謂金鉷:“硬書生鐵頭魔上來了,就是二十四親王勸酒不喝,扔了酒杯揚長而去那個學究——你請他先回去,下午簽押房裏我見他。”說著,拔腳便走,和金鉷一道逶迤去西花廳北書房見劉統勛。

  “你們來得正好,剛接到傅六爺的書信,正要請過來商議呢!”劉統勛滿面焦的,頭上滲汗,一失平日穩沉從容氣度,背著手正在書房來回逡巡,一見二人,劈頭就說:“你們看看這是怎麽弄的!——這樣緊要的文書,在清河驛站竟耽誤了四天!”說著,將一封剛拆了火漆的通封書簡丟在了案上。

  尹繼善和劉統勛相交有年,見他光火得近乎氣急敗壞,詫異地取出信來,匆勿瀏覽幾遍,已是面色土灰,目光發直,喃喃說道:“傅恒辦事也會這麽魯莽?旱路十三天,無論如何也進了江南境的,我們做封疆大吏的,竟還蒙在鼓裏!”金鉷接過信,急急看時,信並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