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13 貪金吞餌詐中有詐 公堂簿對情重定情

  尉遲近賢密審海蘭察,直到深夜亥時,已經弄清了案由。只是海蘭察自己沒有官印勘合,身分還不能證實。面對搜出來的十萬兩銀票,他怔了半晌,吩咐將海蘭察和丁娥兒分別拘押在後衙兩間空房子裏,便打轎直奔城北的鹽政司使衙門來尋高恒。

  這個衙門占地很大,因連同鹽庫都在一個大院,足有二裏方圓,東邊和北邊是一排排庫房,西邊是個小花園。同花園比鄰又一座三進大院,是德州有名的富戶馬寡婦宅院。這個“馬寡婦”即是高恒在萊蕪縣太平鎮剿匪時結識的那位馬申氏。馬申氏天生麗質,卻嫁了個土財主,又有陽痿病。兩個人情熱難舍,分開後高恒思念不已,出資代她的丈夫馬驥遙捐了個鹽政庫司,夫妻都調到德州來管鹽庫。他也就近修起鹽政司使衙門,連院子都是通著的。這事德州人幾乎家喻戶曉,背地裏說是“寡婦招漢子”,叫來叫去就成了“馬寡婦”,其實她丈夫活得結實,不會與女人鬼混,摟錢倒是一把好手。當下尉遲近賢在衙前下轎,他是這裏走動得極熟的人,門政是個九品武官巡檢,忙就上來打千兒請安,陪笑道:“府台大人,我們都銀台老爺在西院和馬——庫司說話,還沒回來呢。皮邑尊也在花廳等著呢!您這早晚過來,必定有要緊事,我去稟告他老人家一聲。”

  “皮忠臣也在?”尉遲近賢一邊跨腳進衙,望著一大片黑沉沉的庫房,說道:“你去稟告一聲也成。就說我們在這邊等著——庫房東北角那段墻加高了沒有?你們總丟鹽,叫我們破案,整日光顧了忙你們這頭了。”

  “加高了加高了!”那門政答著,又打個千兒,笑道:“您吩咐的話我們敢不照辦?卑職這就過去稟告——您請!我一會就過來回話。”說罷便向西,匆匆來尋高恒。

  高恒卻正在和馬寡婦生氣。門政連進三進院,見馬驥遙住的西廂黑乎乎的熄了燈,只聽高恒和馬申氏在上房說話,掩口兒葫蘆一笑,正要上階,聽馬寡婦在哭,忙止住了步,悄悄站在天井石榴樹下等機會,也不敢走,也不敢認真聽,仰著臉看星星,可到底還是聽了個眉目,原來馬寡婦又在蘇祿陵西購了一處花園子,二人正在鬥口。

  屋裏的高恒熱得渾身是汗,嫌湘妃扇子風小,撲扇著一把大芭蕉扇,只穿一件天青實地紗短褂子,說道:“你甭這個樣子,現在不是慪氣的時候兒。本來就樹大招風,朝廷幾次下詔要清理虧空。這時辰買園子,不是他媽的掰屁股招風——自找病麽?”

  “買園子是我們馬家買的——與你什麽相幹?”馬申氏伏在椅背上又哭又說,“陳惜惜也買園子了,劉阿娟也買了,還有翠姐兒!你當我不知道誰出的錢麽?——她們能買,我為啥不能?”高恒湊近了她,摟著她的肩想親一口,卻被馬氏一把推開,只好苦笑著說道:“好姑奶奶,你低著點嗓門兒……人聽見算什麽?——外頭是誰?”

  高恒突然發現了站在天井裏的門政,咳嗽一聲,沒事人似地踱出來,覷著眼看看,說道:“是小貢子呀!——什麽事?”小貢子忙將尉遲和皮忠臣來拜的事說了,又道:“他們半夜來,奴才想著必定有要緊事,趕緊過來稟主子一聲。”高恒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跟他們回話,我一會就過去。”說著又踅身進屋,說道:“是我的包衣奴才,不妨事的——聽見了吧!他們來,必定為的是鹽務虧空的事!你糊塗啊!我完了,你能站得住腳?”

  馬寡婦這才知道事情不小,正“哭”著,卻“嗤”地一笑,說道:“鹽務虧空怎麽著?你不是說,如今天下沒清官麽?法不制眾,皇上能把虧空的官都殺了?”她站起身來,把自己拭淚的手帕兒給高恒揩著頭上的汗。“看把你嚇的——那園子我還沒給錢,說聲不要了,不就一句話,你是國舅爺,直隸總督不也來巴結麽?虧你整日海口誇得山響——我是氣不過,你也太貪色了!這屋裏,我,還有眾丫頭們,還不夠你玩,還要弄什麽‘十二金釵’,這個起名叫‘林黛玉’,那個起名叫‘薛寶釵’……”她一頭說,一頭叫“熱”,隨即就脫大衣裳。大衣裳脫後裏頭只一身水紅蟬翼紗裙,兩彎雪白的膀子裸露,穿的貼身藕荷色坎肩,粉瑩瑩的大腿,高聳的Rx房上淡紅的乳豆……都朦朦朧朧搖曳在高恒面前。因俏生生掠一把黑得烏鴉翅一樣的鬢角,上來攀住高恒脖項,口中吹氣若蘭,呢聲兒道:“你不是說人有兩頭,上頭生煩惱,下頭……是解憂愁的麽?高爺……”

  高恒一輩子專在女人身上用工夫的,都是相與一陣子,過了新鮮勁兒,放幾個錢就撂開手的。只這馬申氏不但體態容貌姣好,風騷喜媚人意兒,還另有一般人所不及的本事。她千嬌百媚啼笑自如,擺弄得高恒欲火焰燒,卻又不許高恒沾身,認真就惱了,卻又是嬌嗔,什麽時候來了,她都是“新”的。高恒也有一宗毛病兒,並不喜愛黃花閨女,專愛和中年艷婦鬼混,說姑娘們忸怩作態,太矜持,不如中年艷婦半老徐娘有滋味,調起情來盡興。二人兩好相湊,加上馬申氏長相兒和棠兒近似,竟多年如魚似水,情同新婚。此刻燈下看馬申氏,三十出頭的人了,依然眉蹩春山眼含秋水,萬種風情婉然,不由得也就上火,嬉笑道:“來放放煩惱水!——你不要又是在懷裏一滾就脫身逃去的吧?”便也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