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9 機事不密易瑛漏網 軍務疏失庸相誤國

  張秋明突發瘋癲,公然在街上吵叫出“兩省齊發兵,剿滅‘一枝花’”的話,第二天不到中午劉統勛已經從尹繼善處得知,頓時大吃一驚,又悔又怒,不合招惹一個瘋子,弄得成局又亂。他一邊下令由近及遠分頭行動,立即圍剿各處香堂,又命立刻將張秋明鎖拿總督衙門拘禁;命黃天霸帶上燕入雲一道去臬司衙門繪制一枝花、胡印中、雪劍、韓梅、唐荷、喬松等一幹首領圖形,速發各地方官張貼緝捕。尹繼善也不免著忙,出牌子,下令箭;命四城關閉,嚴加盤查過往行人,寧可錯抓,不許誤放;又令監獄釋放輕罪犯人,取保監護,騰出房子預備裝人。劉統勛也不回驛館,和尹繼善商定,尹繼善寫彈劾張秋明奏章,劉統勛寫自劾奏章。計劃得好好的事,被一個張秋明攪黃了,二人心中不快。

  黃天霸和燕入雲在臬司衙門看著幾個丹青好手繪完海捕圖像,出來時已是天色麻黑,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陰上來,走不遠便零星灑下雨珠兒,不一會兒便是膏雨滿城。黃天霸見燕入雲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兒,笑道:“城已經封了,現在騎緹四出、金吾戒嚴,只是等消息罷了,不如尋個小酒肆,我們兄弟小酌幾杯,再審看他們提來的人。”燕入雲懶懶指著前頭一家酒店,說道:“這個紀家店我常來,店雖然小,買東西實惠,也安靜,就這裏吧。”

  於是二人一同進店,果然門面不大,兩間前店只擺了四張桌子,都點著豆油燈,因四壁裱糊了素紙,映得屋裏十分明亮,稀稀落落只有七八位客人,有的吃飯,有的吃酒閑談。店夥兒一見燕入雲,像夜地裏撿了元寶,揮著搭布巾笑得彌勒佛似地顛著迎過來,說道:“哎呀燕爺!可是有些日子不來咱這小店了!我們老板老板娘直犯嘀咕:沒有得罪您燕爺呀!怎麽不再來了呢?……”“上兩壺酒!”燕入雲只呆著臉點點頭,坐了角落的一桌,吩咐道:“照老例子多上一份就是。”那夥計一哈腰笑著答應,轉眼便端過一個托盤,一盤揚子江鯉魚、一盤黃燜雞、一盤爆香菇和一盤紅椒炒素菜,又外加一盤五香花生米。說著“爺們請”!

  “入雲。”三杯熱酒下肚,黃天霸見燕入雲始終悶悶不樂,一邊斟酒,一邊微笑道:“我弄不明白,你是怎的了?一天到晚像死了老子娘似的哭喪個臉。我拿你當兄弟哥子,下頭太保們敢不敬你?我尋思不來,你剛投誠,就授了千總,劉大人、尹大人也沒屈待你呀……要是說還惦記著易瑛——我看準是這個——你就更無必要的了,就算她不是逆犯,她愛你麽?人家想的是姓胡的!尋姓胡的算這筆賬,那才是真丈夫。她其實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其容貌不過靠邪術維持著,她能一輩子美如天仙?說老,一晌就老!她的案子別說你我,就是六爺、劉大人、尹大人一齊來保,也逃不了個活命,你又何必作這癡心妄想!沒聽人說十步之內有芳草,憑你這本領、相貌,什麽樣的婆娘弄不到手?我勸你死了這份心,死心踏地求個地步兒,這是條實實在在的路!”燕入雲一邊聽他娓娓譬講,一邊默默吃酒,許久才長嘆一聲,已是落下淚來:“我也是個門閥人家,又有一身功夫,跟了她十幾年,功名富貴連想都沒想,只求她心裏有我。看去似乎於我情分上也重,只是個虛的;來了個姓胡的,我就覺得心在他身上了。我只盼再見她一面,問問這個緣分是怎的一回事,姓胡的一個臭莊稼漢土匪,到底有什麽好……”黃天霸笑道:“你還是放不下她不是?是你見識太小。我也見過姓易的,水蛇腰大屁股,一雙大腳片子,樣兒好瞧麽?明兒我帶個人給你看!”

  燕入雲拭淚雪涕嘆道:“也不單是這一條,我姓燕的橫走五湖四海,天下有名的響當當漢子,一個不留神落網,出幫賣主,帶著官兵討伐舊門。這個筋鬥栽死了我!江湖上有風聲,無論哪一門,都在懸金要我的人頭,我……成了不忠、不義、不仁、賣友求榮之人……我是完了……”他仿佛不勝其寒,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得厲害,用熱氣哈著十個蒼白得沒點血色的手指,目中滿是憂郁、恐怖和無望,盯著店門口懸著的那盞燈,那盞燈好像就是他自己,通靈性似的在深秋的淒風苦雨中晃動著,滴溜溜打著轉兒。連黃天霸也突然覺得驚悸不安起來。

  “你有這份心,為什麽不去救易瑛?”鄰座一個人突然插口說道。

  黃天霸和燕入雲同時大吃一驚。那人就坐兒轉過身子來,燈下看得分明。居然是雷劍。她身著灰府綢夾袍,套著一件古銅色套扣坎肩,用譏諷的目光盯視著這兩個男人。她身後幾個大漢也都站起身來,幾乎與此同時,外邊幽暗的燈影底下,內店影壁後,十幾個穿蓑衣的漢子也都倏然跳了進來,將他二人圍在壁角,怒目相向。驚怔之余,燕入雲才看清為首的是雷劍。豆大的冷汗珠子立時滲出額頭,強笑道:“啊是……是雷妹子啊……你們你們……教主呢?胡大哥,你……你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