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5 三車淩感恩皈朝廷 小奴隸行孝感天恩(第3/6頁)



  於是二人一同走出偏殿,沿滴水檐徑直向東直趨大殿門口,在隔扇大玻璃門前鵠立等候。果聽裏邊乾隆在說話,似乎接見已到尾聲:“回去各自辦好差使。莊有恭朕沒有多的吩咐,南闈之後就留任南京學政,隨後還有恩旨。朕倒不慮你操行不純,怕的是你專門挑選潦倒書生,心有偏向就不能公正取士。鄂善,本來有很多話要囑你,但你自己都說了,朕心裏很歡喜。從來官清似水,吏滑如油,不小心是不成的。你去看看《夢溪筆談》。包公那麽聰察嚴肅的人,吏員們照樣蒙蔽他。可不警惕麽?此輩小人,無官之職,有官之權。從來站衙之利,過於坐衙,這是要格外小心的。真正要整頓河務,要學著點錢度——你們不是朋友嗎?學著點。讀一讀王漁洋寫的《況锺傳》,你也會有心得,朕敢說錢度他就讀過。朕也給你殺人權,但殺人還是要小心。朕和劉統勛裁奪秋決,一個一個犯人都是反復甄別。殺一個人,或為人父、人母、人夫、人婦、人子、人女,看似無關,其實一牽連就是一家、一族甚或幾族,豈可不慎麽?河務積弊太多。康熙年間每年花二百五十萬兩能辦的事,現在花近八百萬,怎麽就辦不下來?所以你初去,還是手狠些,待到見好,轉為安撫,明白麽?”接著便聽到他二人哽咽聲、謝恩聲、叩頭聲。紀昀報名帶錢度進殿,叩拜。乾隆沒叫起。良久才聽乾隆說道:“朕突然心動,這三卷裏恐怕是有冤枉的。統勛,這幾卷留下,朕再仔細看看,都免勾了,到明年再說。其余的,發文到刑部秋決照允執行。”二人這才知道劉統勛也留在殿裏。便聽劉統勛粗重渾濁的聲音說道:

  “這三卷,奴才這會子也把不定了。但這樣一來,今年才勾決二百十一名人犯,比之往年,似乎降得太多了點,奴才有點疑思不定。”

  只聽乾隆爽朗一笑,說道:“殺人少了還是好事。貞觀年間,最盛時天下勾決只有二十九人。朕可沒聽說魏征、房玄齡他們‘疑思’。不要疑惑,這是治世之祥兆。你著實累了。回去吧,傅恒,叫兩個太監攙著他出去!”這才轉臉對紀、錢二人道:“你們起來。”二人忙行禮起來。錢度在燈下看了看乾隆臉色,說道:“法駕進城時奴才曾瞻仰過禦容,比那天似乎又略清減了些,眼角有點發暗,敢怕是勞乏過度了……奴才遠離主子在雲南銅礦,雖時有恩詔奏議往返,終歸不能如在京時,隨時即能覲見,又事事無處請示,常恐自己魯莽浮躁誤了主子的事。每當月夜,常在孤嶺下獨對白燭,思主、戀主黯然淚下。今日回到主子跟前,心裏這份歡喜真難以名狀。”說罷便拭淚。

  “怎麽都這樣兒女情長?”乾隆笑道:“你們在外辦差,朕也時時掛念著。這次本不預備調你來京的,因為你資歷尚淺,驟登卿二地位,恐怕有招物議。恰好刑部侍郎出缺,接著戶部也出缺,於你是個升遷機會。再說,銅政是整理好了,但你雷厲風行殺人太多,在那裏積怨也甚多,不是久處之地。所以還是調回來,別人報仇就更不容易了,是吧?”

  錢度沒有想到,乾隆調動自己這麽個微未小員也是左右審慮、前後瞻顧,設身處地心疼愛護,胸中一陣熱烘烘的,眼泡裏已汪滿了淚。強忍著,淚水在眼眶中滴溜溜轉,最後還是忍不住破閘似的湧淌出來。乾隆不禁失笑,說道:“今兒是什麽日子?怎麽見一個哭一個?”“奴才是感激慚愧。”錢度拭淚說:“主子如此高厚之恩,不知該如何報答!但我錢度實有愧對主子的地方,行為不檢有辱官緘,所以愈思愈是慚恨不已,無地自容。”因將自己在南京秦淮河及玄武湖畔的艷情揀著能出口的說了出來。

  “這件事已經有密折奏上來了。”乾隆聽了不禁動容,嘆息一聲說道:“你能這樣坦誠,很出朕的意外。你以此心事君,朕斷無不包容之理。貪色,性也,聖人不能免。所以讀《子見南子》章,朕亦以為孔子有色近芳澤的心。自古坐懷不亂的就一個柳下惠,凡人哪能作到?你既說了,朕就不再追究這種事了。大約你還欠了人家的風流債?不然為什麽去找人打饑荒?你的這個債朕不能替你還。去和傅老六說,讓朋友們幫你為好。”說著,傅恒從殿外進來,聽見這話,笑道:“有主子這話,我幫你,不過下不為例。皇上昨日說起,我還笑得不得了,錢度長得這麽醜,還犯這個病兒?不過,從銅政司下來,沒錢嫖女人,可見錢度在任上不愛錢。這是正反兩說的事兒。戶部是個管錢櫃子的,去了精心辦差。不然,頭一個彈劾你的必定是我。把你交給劉延清,再教你嘗嘗過堂滋味!”說得眾人都笑,饒劉統勛鐵面冷心,也不禁莞爾。當下乾隆又諄諄囑咐許多,錢度又害臊又感愧,隨著三人跪辭出來,已是風搖樹影、白月映墻的夜分時候了。乾隆整整坐了一天,盡自身子骨兒強壯,也覺四肢酸軟。他不叫乘輿,徐步出殿,沿著去延熏山館的花間小路款款而行,眾侍衛忙遙遙尾隨。只頭等侍衛索倫緊跟著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