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2 燕入雲失意投清室 胡印中落魄逃大難(第2/6頁)



  朱紹祖的為人,燕入雲等三人都曾聽說過。昔日走鏢也和江湖來往甚多,如今雖然洗手,新“龍頭”卻是他的關山門弟子喬申。下九流裏頭什麽唱戲的、剃頭的、算命、測字的、陰陽風水先生、走街賣藝的、各個水旱碼頭的丐頭、鴇婆子都歸姓喬的管。因此朱紹祖雖然自己金盆洗手了,但在邯鄲城十字街跺跺腳,仍是震得四城亂顫。燕入雲咬著下嘴唇沉思著問道:“幾時下的帖子?”

  “方才。”劉得洋含著煙袋噴了一口濃霧,“東澡堂裏一個修腳的專門騎驢送來的。”

  “那肯定和這個戴總沖的一回事!”

  “他沒說什麽事。”劉得洋似乎有心事,煩躁地磕了磕煙鍋,卻又立即裝上,說道:“朱爺平時只向官府往外保人;從未幫官家查賊。”胡印中道:“也許在你身上已經聞出什麽味兒了,叫你賣我們呢!”皇甫水強卻道:“要真聞著味兒,方才這戴總一索子就牽我們走了。我猜姓劉的還是在打草驚蛇。不過,劉統勛這一著棋走得真兇,打炸雷捂耳朵都來不及,我們真得步步小心了!”

  ①票子:即人質抵押。

  燕入雲此刻倒有點慌亂,他在翠紅樓連著出入十幾天,都是和小青兒睡到半夜,天不明就走,會不會招人疑心?想想自己在那兒出手也太闊綽,每個晚上都是進門一錠元寶,這種嫖客也太稀少了……思量著,心如一團亂麻,嘬著嘴,盤算了半天才得了主意,說道:“我們空在這兒咬牙磨屁股沒用。我明兒和得洋一道進城,他去朱家,我到別處觀風色。有什麽風吹草動,我快著回來報信兒,得洋有信兒,也趕緊報給你們。這麽著,我們消息兒更靈快些。”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劉統勛原估計三天之內能尋出線索,誰知第二天中午馬頭便傳來好消息。老茂客棧的二癲子已經叫馬頭鎮典史捉住;馬頭巡捕申二毛逃脫,正在四處搜查,報信兒的是四太保廖富華,跑得滿臉滿身流汗,見了劉統勛打了個千兒就起身,氣喘籲籲地說道:“富春大哥和鎮裏的黃典史親自押著二癲子,申初時牌就能到!”梁富雲在劉統勛跟前站班兒,聽這一說,興奮得擰著身子叫勁兒,雙手向劉統勛一拱,說道:“爺,您真是神仙!這麽說,朱紹祖那兒肯定也能撈到一笊籬!好爺哩,這事兒窩死小的了。別再叫我站班兒了,叫我去回車巷,陪著師爺、師祖在朱紹祖筵上拿人吧!”

  “不要急嘛!該用你時候忘不了你。”劉統勛手裏拿著一卷《資治通鑒》,不動聲色地盤膝坐著聽完,吩咐興兒:“給富華倒茶——用這大碗!嗯,朱紹祖那邊肯定也會有信兒。賊人做這潑天大案,不能不驚動邯鄲這道兒上的人物。只要有頭緒,拿賊一定叫你上去!”說話間,高恒笑著從西廂過來,手裏端個大盤子、盛有五六個米粽,還有煮蒜、紅雞蛋、切糕,頂上還有半只鹵雞,將盤子直往廖富華懷裏讓,“來來,吃,夥計!這趟子真是難為你!申二毛竟他媽的也跟賊是一夥的,那點子黃金還是他搜出來的……二癲子我下了多少工夫都沒有擒住,他居然敢再回來!”又轉臉對劉統勛道:“這回真虧了你!”

  劉統勛見他如此草包,不禁暗笑,卻揮手叫眾人出去。高恒見他只是皺眉沉思,忍不住道:“延清,怎麽打起啞謎來了?”劉統勛輕輕甩開搭在前胸的辮子,說道:“我想勸你持重慎言,這個樣子不成。要知道你戴著罪,幾個禦史有密本參劾你呢!”

  “是……“高恒無可奈何地看一眼這個鐵臉怪物,“全仗大人關照!”

  驛站的夥房送來午飯,一盤蒸糕,一碟碎冰糖,幾個米粽,一小碟腌黃瓜和臘肉炒酸菜,還有幾個雜合面饅頭,這些都是劉統勛自己點的。劉統勛道:“今兒過節,我們不妨奢侈一點,但不能用酒了。你要嫌這裏不自在,還回你房裏用餐就是。”高恒訕訕一笑,卻不敢自行回去,說道:“我還是陪大人一道兒吃吧。你規勸我,那是對我好,敢不遵命!”於是小心翼翼坐在劉統勛的側面,拿起一個饅頭,相了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十分謹慎地夾菜配飯。劉統勛講究“食不語”,提起筷子便不再說話。高恒也只好硬著頭皮陪餐,一餐飯下來,自己都不知道吃了些什麽。見送來巾櫛,便起身站著,一邊揩汗,一邊笑道:“與君一席飯,勝讀十年書——你是欽差,驛站供應有定例的,多要點肉食有什麽不好?”劉統勛搖著扇子,又捧起了書,說道:“沒讀《左傳》?肉食者鄙。”高恒見他隨和了些,心裏輕松了一點,說道:“欽差在外每天有五兩銀子定補,省了也不歸你自己。尹繼善是清官吧?無論在衙外出,吃菜講究著呢!”劉統勛道:“我也愛吃好的。那年娘娘賜我一個火鍋的湯,我吃得點滴不剩。五兩銀子,夠窮人一年吃的,能買一頭壯牛,能蓋三間茅舍。一頓吃了,豈不造罪?再說,我也怕吃滑了口。上回我還向皇上奏說,各地驛館拿著庫銀不當回事,倒出去的泔水,豬都吃醉了,滿院裏哼哼著亂轉。請將供應上官的分例酌減一半!”高恒道:“皇上怎麽沒下旨意呢?”劉統勛道:“皇上笑得捧肚子。後來又說,這是官員們自不尊重。財賦上的事,剛剛下過以寬為政的詔書,收得緊了,怕人誤會朝廷又要聚斂。所以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