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28 刑部驗屍案中生案 相府談心話裏藏話

  高無庸領罷賞喜孜孜出了傅恒府,見街上人流湧往西去,不知出了什麽事。他駐馬一打聽,才曉得是賀露瀅的棺槨從德州運到。今日由大理寺、刑部、直隸順天府衙門三堂會審開棺驗屍。太監最愛看熱鬧,這個案子開審後,他幾次借故去刑部看劉統勛拷問劉康,因劉康抵死不認,三木之下慨然受刑,竟毫無懼色,甚是佩服他的膽量骨氣。聽說要驗屍,高無庸真想去瞧瞧。但他是傳旨太監,須得回宮向乾隆回話,遂打馬一陣狂奔直回養心殿。不料乾隆卻不在,高無庸一問,才知道皇帝已經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同行的是怡親王弘曉和訥親。小蘇拉太監告訴高無庸,皇上要大修圓明園,工部的人奏事完就出去了,興許是去了暢春園踏勘風水去了。高無庸一想,暢春園往返一趟少說也得一兩個時辰,不如趁空兒去大理寺看看熱鬧,便道:“我去暢春園見皇上繳旨。”竟獨個兒溜了出來。

  大理寺前早已圍了好幾千人,離著半裏地便聽得人聲嗡嗡,根本不能騎馬。高無庸常來這一帶吃茶,茶館裏的人頭極熟,隨便找了一家把馬寄存了,單身便擠進了人流,一邊吆喝:“我是宮裏的,要進去有公事。”一步一步往裏擠。快到圈子中心,那人越發的多,吵吵嚷嚷。高無庸滿頭是汗,被中間護場兵士用鞭子趕得後退的人流一下子沖了個半倒,他一邊笑罵,“這些個臭丘八,沒見這麽多人,硬拿鞭子抽!”一邊扳著一個人肩頭道:“喂,借光,我要進裏頭!”不料那人一回頭,倒把高無庸嚇得魂不附體:原來站在前面的竟是乾隆!高無庸驚呼一聲“皇——”,“上”字沒出口,嘴已經被身後的塞楞格捂得嚴嚴實實,回頭一看,四周全都是乾清宮的侍衛。乾隆只看了高無庸一眼,便又轉過頭去。

  此時法司衙門的主官還沒有到。大理寺照壁前空場中間,兩條長凳上放著一口黑漆棺材。靠東小桌上擺著幾壇子酒,五六個順天府的驗屍仵作圍坐在小桌旁,旁若無人地喝酒。維持場子秩序的卻是大理寺的親兵,一個個袍子撩在腰間,手中提著鞭子,只要有人擠進白線,劈頭便是一鞭。高無庸站在乾隆高高的身後,擋得嚴嚴實實,不敢擠也不敢離開,正焦躁間,聽得裏頭一聲高唱:

  “欽差大人劉統勛到!”

  接著又有人唱名:

  “大理寺卿阿隆柯到!”

  “順天府尹楊曾到!”

  人群立時一片騷動,大理寺的親兵們鞭子甩得山響,卻不再實打,只在頭上虛晃。幾十名戈什哈馬刺佩刀碰得叮當作響,便聽順天府的衙役們“噢——”地拖著長聲喊堂威。幾千圍觀人眾立時雅靜了下來。高無庸踮起腳尖從乾隆的肩頭往裏看,只見劉統勛居中而坐,側旁一桌是阿隆柯,西邊面東的一桌是順天府的楊曾。三個人都板著臉。高無庸平日和阿隆柯廝混得很熟,插科打諢無話不說,見他也鐵青著面孔,嘴角一抽一抽的。蒿無庸想起他素日的模樣,不覺好笑。

  “帶人犯人證!”劉統勛見人役布置停當,向楊曾略一點頭吩咐道:“驗屍仵作預備著!”

  “紮!”

  喝酒的幾個仵作早已躬身侍班,聽了吩咐齊應道,“小的們侍候著了!”劉康已經被兩個衙役架著出來。他兩條腿被夾棍夾傷了,衙役一松手便癱在地卞,只是臉色蒼白,倒也並不驚懼,只翻眼看了看劉統勛便垂下了眼瞼。接著便是賀李氏、小路子、申老板、郝二進場,錢度也出來了。錢度是有功名的人,和賀李氏向上打了一躬站著盯視劉康。申老板、小路子跪在公案邊。劉統勛高舉堂木“啪”地一拍案,問道:“劉康,這是賀露瀅的靈柩!”

  “是又怎麽樣?”劉康昂著頭不看劉統勛一眼,“與我有什麽幹系?”

  “我要你掉轉頭來看看!”

  “怎麽,你不敢?!”

  劉康運了運氣,一下子掉轉頭來,但那死氣沉沉的棺材似乎有什麽魔力,他瞟了一眼低下了頭,似乎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卻是目光閃爍,始終不敢正視。

  “你是讀過書的,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劉統勛淡淡說道,“這裏頭的屍體是你一手致死的,你自然不能正視這冤魂!我勸你早早認了實情,免遭皮肉之苦,那賀露瀅也不須曝屍遭檢,或可稍減你的罪戾。”劉康仰著頭、滿不在乎地看著劉統勛,說道:“劉延清,我原以為你是好人,真是走了眼了!我在山東賑災,你去看過,我是不明事體的人嗎?災民們都稱我是劉青天!”“你要貪天之功麽?賑災是皇上的恩典?”劉統勛冷笑道:“山東藩庫在你任上無緣無故短缺銀子一萬七千兩,就是沒有這個案子,朝廷也要審問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