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08 行酒令曹雪芹展才 念舊情乾隆帝夜訪(第2/4頁)



  惟恐怕遇不著他,遇著了他又難打發。夢魂裏多少牽掛,偏偏是怕回娘家。心頭裏小鹿撞,芳情只暗嗟訝。怨透了三生石上的舊冤家,怯氣兒卻說“想看阿嫂繡的枕頭花”……曹雪芹癡癡聽完,說道:“這些曲兒是好的了,總覺有些看不破、瞧不透世情似的,世上事若是太頂真,會活不下去的。”遂拿起籌碼,邊舞邊歌: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

  淡天和。說甚麽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

  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裏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

  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

  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

  生果。

  歌聲既落,四座寂然。何之驚訝地望著這位貌不驚人的曹雪芹,久久才嘆道:“風拋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傅恒品味著歌詞,曼詠道:“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還要說話,樓下匆匆上來一個長隨打扮的人向他耳語幾句。“劉統勛?”傅恒道,“他有什麽事?”那長隨又湊近嘀咕了兩句。

  “實在對不住,我要先逃席了。”傅恒笑著站起身來,拉著曹雪芹的手道:“雪芹,路上已經說了,不想應試就算了。到我府裏去,給你薦個塾館,或到國子監的宗學教讀都成。我確實忙,你不要推辭,不要讓我再一趟一趟跑了,好麽?”說罷徑直去了。

  傅恒出了高晉酒家,天色已經黑定,見一個黑矮中年人,頭戴六合一統青緞瓜皮帽,穿一件青竹布長衫站在門口守候。此人正是新近從詹事府調任內閣學士的劉統勛,便過去用扇骨拍了拍劉統勛肩頭,笑道:“李衛有什麽要緊事見我?”

  “噓——”劉統勛小聲道:“六爺,您稍候自然明白。”說罷朝對門豆腐腦擔子一努嘴兒。傅恒順他目光看時,不禁吃了一驚,原來乾隆皇帝正坐在羊角燈底下的小木杌子上,用調羹攪著碗裏的豆腐腦,和那涮碗的中年婦女搭訕說話。那女人十分健談。碗在桶裏洗得嘩嘩響,口中道:“這是小本生意,一天二升豆子,紅火了能賺四五分銀子,平常也就落個一、二十文銅子兒。我家那殺千刀的是個沒本事人。叫他向堂伯家借個十來吊,開個豆腐粉坊,死活就是不肯,說印子錢借不得,借一還二,打不起那個饑荒。爺您明鑒——”她用調羹挑了點糖又兌在乾隆碗裏,接著道,“如今豆子越來越貴,四錢半還買不到一鬥,有錢人家秋季豆價賤時囤下,咱就得隨行就市。豆腐腦這東西二文錢一碗,你漲到三文,多出一半,誰還要吃?瞎——總只是窮湊乎罷了。”乾隆喝著豆腐腦,笑問:“你進豆子還用銀子?乾隆制錢不好使麽?”

  那婆娘笑盈盈地轉身道:“好使,怎麽不好使?就為太好使了,裏頭銅多,銅匠鋪子斂了去做銅器,一反手幾十倍的利呢。官價兩千文兌一兩,你去錢莊,頂多兌出一千二百文。小戶人家沒銀子,錢這麽貴,繳起賦來,吃虧死了!”乾隆先還笑著聽,漸漸就沒了笑容,推推碗就站起身,對劉統勛道:“賞她!”劉統勛不言聲過去,輕輕將十五兩一錠京錁放在瓷蓋上,乾隆朝目瞪口呆的女人看一眼,一笑便離開了。旁邊幾個裝扮成閑人的侍衛也暗自遙遙尾隨著。”

  “主子好興致。”傅恒一邊跟著乾隆走,一邊笑道:“這早晚了還出來走動。老佛爺知道了又該說奴才們不是了。”乾隆笑道:“這回已經稟了太後,明天早起就要離京,今晚宿李衛家!”傅恒不禁一愣,竟站住了腳,“去河南?不是說過了端午麽?”

  乾隆笑道:“這有什麽大驚小怪?兵不厭詐嘛。日子久了,走了風聲,去沛梁就只能逛相國寺耍子了——他們下頭誆上頭那一套,你還不知道?”傅恒遲疑了一下,說道:“去李衛家走棋盤街那邊。這前頭是鮮花深處胡同。”乾隆小聲道:“去看看十四叔……”

  傅恒沒再言聲,跟著乾隆緩緩而行。“十四叔”,是康熙的第十四個兒子允禵,是雍正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康熙晚年太子允礽昏亂失位,諸王趁機群起爭位。允禵和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十阿哥允餓混到了一處,成了“八爺黨”的中堅。民間甚至傳言,康熙原意由允禵接位,是前上書房大臣隆科多私自將遺詔中“傳位十四子”改為“傳位於四子”,才有了雍正登極。乾隆登極後,在頒發“政尚寬大”明詔的當天,就傳旨“撤去十四叔、九叔住處高墻圈禁,允許在宅旁散步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