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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袁世凱的名字,李鴻章懷疑伊藤是要求給這次戰爭的點火人以處分,雖然簽約已結束,但提一點兒“要求”之類尚無不可。這些雜談盡管在簽字以後,李鴻章也讓秘書把重點都記下。

他所說的“卑微下屬”,是指袁世凱不處於對戰爭負責的地位,假如伊藤要求處分,就可以借此來推托。

然而,伊藤只是稱贊袁世凱的才幹,只字不提處分。

“那個年輕人竟讓我們老練的竹添公使喝了不少苦酒,真是年輕有為,可惜我手下沒有這樣的人才!”伊藤說道。

沉思良久,李鴻章仿佛終於想起來似的說:“有一次聽說他在沈陽那一帶,管運輸之類……”

袁世凱在哪裏,李鴻章知道得最清楚。被暴徒擊傷後,從國內來了許多慰問電,其中也有袁世凱發來的。

袁世凱正在沈陽。他所負責的兵站總部位於沈陽西北約六十公裏的新民府,從那裏到臨近前線的遼陽之間,設置了十二處兵站,以接力方式補給軍需。袁世凱一般住在中間站所在的沈陽。

“這就是湘軍和淮軍的下場!”周馥說道。

周馥是直隸按察使,比擔任道員的袁世凱品位稍高,出身安徽,給李鴻章當幕僚也比袁世凱早些。

從前線逃回來的湘軍和淮軍,在三十年前,曾鎮壓了太平天國軍,因而赫赫有名。

“兩軍當年比今天強嗎?”袁世凱問道。

“那當然。”周馥似乎受到了侮辱,憤然答道。

“他們變弱了?”

“是啊!”

“若是不間斷地加以訓練,軍隊很快就能變強。受過訓練的士兵再訓練新兵……總之,我認為訓練可以使軍隊強大。”

“並不像你想的那麽容易!心裏想的、紙上寫的,都合情合理,一旦著手去幹,可就……”

“為什麽實際幹就不行了?”

“你問誰?你這家夥比誰都清楚!”

“哈哈哈,當然!”

不用周馥說,袁世凱知道那原因,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除了腐敗,還能有別的嗎?曾國藩和李鴻章年富力強的時候,湘軍也好,淮軍也好,都保持著正規軍隊所沒有的緊密團結,無愧於精銳之名。

腐敗究竟從何而起呢?

“不是訓練問題,是軍隊的管理問題。”袁世凱似乎在自言自語。

“對,完全對!”旁邊的長蘆鹽運使胡燏棻突然大聲插嘴。他現在也是兵站的負責人之一。天天看到一群群丟盔卸甲的敗兵逃來,他冥思苦想,追究原因,終於找到了同一結論。

腐敗先從金錢上開始。

軍隊就好像包工合同制一樣,帶一百人的隊長,國家支給一百人的兵餉。實際上,隊長手下只有七十人,那三十人的兵餉被他私吞了。當然,他也要有兩三名得力部下,也得分一些給他們。有七十人還算是好的,只有實數的一少半兒的,並不罕見。

侵吞兵餉的軍官們心裏有鬼,說不得硬話。士兵們覺得受了愚弄,拒絕接受嚴格訓練。

這樣,軍隊自然就無法管理好。想改善,必須建立一套杜絕舞弊的管理制度。可是,軍隊的幹部們怕失掉既得利益,不歡迎改革。

清軍就是在這種腐敗的基礎上同日軍交戰的。

“失敗是必然的!”周馥說道。

這也是在場的袁世凱和胡燏棻兩人想要說的話。

“假如現在給我一萬士兵,訓練一年,一年之後同十萬官軍打一仗,我準能打敗他們。”袁世凱說道。

“是啊,你應當造就一支自己的軍隊!”胡燏棻起勁兒地說道。

4月17日媾和條約簽字,沈陽當天就接到了電報,因為這裏也屬於前線指揮所之一。

袁世凱同胡燏棻商議了善後工作。戰爭已經結束,可以把兵站裏現存的糧食全部發給各軍了。以前無法估計戰爭要打多久,必須有儲備,現在沒這個必要了。清點了庫存物資,要求各軍今後各自為政。

“什麽?仗打完啦?豈有此理!還能打嘛,我滿可以再打幾場嘛。”沈陽的劉盛休提督敲著桌面,激昂憤慨。

“不能再打啦,糧食連一袋都不剩了,況且軍隊的士氣又這樣低落。”袁世凱冷淡地說道。

最激烈的主戰派劉盛休的軍隊,在這次戰爭中最腐敗、最能搶、最善逃,人所共知。

“我準備回去了。”

袁世凱不帶兵,一身輕快,心想:我同中堂誰先到天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