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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領不和,李鴻章也非常擔心。

太平天國戰爭時創建淮軍,現在已經過去四十年了。張樹聲、周盛波弟兄等將領先後死去,現在李鴻章使用的已不是子侄輩,而是孫子輩了。他再也不能像淮軍全盛時代那樣,隨心所欲地調動手下將領,因為他們不是同他寢食與共的子侄輩,而是有著隔閡的孫子輩,在控制上就不能那麽嚴厲。

劉銘傳倒是能控制這些山大王,可是,這位老前輩臥病在床,不可能出馬去朝鮮。

倘若不自上壓制,而是從橫的方向來疏通,使各將領之間關系和諧,那只有李鴻章的幕僚、現任直隸布政使周馥能做到。他缺少平壤將領們所具有的豐富的野戰經驗,因為他是文官。於是給了他一個“總理前敵營務處”的名頭,派赴朝鮮。李鴻章指望他消除將領之間的齟齬,“總理”這一職務不是總司令官。

李鴻章所怕的是前線的將領們“彼此觀望、猜忌,軍心渙散”。他認為,周馥在某種程度上或許能為他防患於未然。可惜他不是軍人,不能指揮軍事,若是劉銘傳出馬,當然沒有問題。但無論如何也得有個總司令,否則,平壤的軍隊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這件事刻不容緩。

實在沒有理想的人選,那就幹脆在平壤現有的將領中選拔出一個來吧。

“或許他能勝任?”

李鴻章選定了葉志超。

葉志超是直隸提督,在諸將中地位最高。當然,李鴻章選人也並非那麽機械,他只認為葉志超或許能勝任。葉志超有辯才,在李鴻章心目中就是有才能,或許能以辯才團結諸將。

然而,葉志超乃敗軍之將,這確實成問題。不過,李鴻章認為牙山之戰是“寡不敵眾”,不能算戰敗。

漢城有兩萬日軍,而牙山僅有三千清軍,沒有全軍覆沒就應當認為是指揮上的勝利,況且還殺了日軍兩千人——李鴻章至今仍有幾分相信葉志超謊報的軍情。

這時候,通過外國通訊機構,日本司號兵的故事也傳到清廷。“一點兒不錯,日軍也有大量傷亡。”這個故事反而成了李鴻章相信葉志超奮戰的證據了。

李鴻章要任命這位“勇猛奮戰”的將軍為總司令。

陽歷8月25日(陰歷七月二十五日)任命公布了——“派葉志超總統駐平壤各軍,以一事權”。

聽到這項任命,李鴻章的女婿張佩綸難抑憤慨,在日記中寫道:

聞葉志超得總統(之職),可笑至極。相從退團(退卻)之文武員弁均請優獎,不知何功?

當地官兵之不滿,有過之而無不及。葉志超軍的敗績在朝鮮是人人皆知,連戰敗的士兵們也痛罵指揮官無能。

“那時根本不該從月峰山陣地轉移,連我這樣的小兵也明白日軍右翼部隊是佯攻!”

“可不,當時我跟旁邊的老張說,這是誘餌,咬了鉤兒就完了。可是,當官的連想都不想,一下就上了鉤兒。”

“完全掉進敵人的圈套裏了!”

“可憐老張那家夥吃了日軍的子彈,死了。”

“我逃跑時也掉進山澗裏,扭傷了腳,弄不好這輩子算殘廢了……”

“咱們碰上這麽個愚蠢的長官,算是倒黴透頂!”

成歡之役清軍的醜態,在平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的將軍竟一躍而成為全軍統帥,軍隊頓時失去了鬥志。

不光是士兵,那些還沒被打敗的將軍們也不服氣。

“能言善辯的家夥總是占上風!”甚至有的將領故意當著葉志超的面說。

在淮軍中,當葉志超還是總兵的時候,衛汝貴已經是記名提督了。他覺得應該由他當全軍的統帥,因為他率領十三營,所率之兵在諸將之中最多。

衛汝貴想:即使拼命打仗,最後還得讓葉志超把功勞撈走。他那套花言巧語誰能比得上?連敗仗都能說成勝仗,我建立的功勞難道就不會被他奪去?與其拼死拼活去打仗,真不如克扣點兒兵餉、兵糧做本錢,倒騰幾次買賣。

不屬淮系軍隊的左寶貴、豐伸阿等人,則擔心會倒黴遭殃。從此,李鴻章所害怕的“軍心渙散”反而因葉志超的任職而表面化了。

李鴻章雖然任命了總司令,卻沒有命令清軍前進。

清政府斷定,戰鬥拖得越長,對自己越有利。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外國幹涉,最終提出停戰。列強決不歡迎日軍獨占朝鮮,英國就曾明確表示,清廷的慘敗對它是不利的。清政府的統治能力一旦下降,就會放松對新疆和西藏的統治,俄國必將乘虛而入,這對英國統治印度是很大的威脅。

日本政府也覺察到這一點,希望在列強,特別是英國介入之前,取得決定性勝利。

速戰速決,這是日本的戰略方針。哪怕做一次與國力不相適應的努力,哪怕進行大規模的動員,總之,要一舉決定勝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