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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縣黃承暄、上海道台聶緝椝,靜等著李鴻章的指示。

“朝鮮總算解決了一個難題。”李鴻章看了來自上海的電文後說道。

李鴻章發給聶緝椝的電稿至今尚存,內容是:

金系在韓謀叛首犯,來華正難處置,今被韓人在租界刺殺,罪有應得,可置勿論。外人如有饒舌,宜直告之。

朝鮮正式用“韓”這一國號,是在中日甲午戰爭之後,但作為通稱,這時已經使用。特別在電文上,兩字不如一字簡練。

次日,李鴻章又給上海打來電報。

這封電報說,朝鮮官員中與金玉均私通書信者大有人在,一旦被發覺,很多人將被捕入獄,所以,檢查金玉均所有行裝物品,燒掉一切信函。

在政局不安定的國家,要保持自己的地位乃至生命,是極其困難的。萬一金玉均憑借日本的力量,推翻了閔氏政權,那時候政府要人就將無一幸免於難,豈止解職而已。“甲申政變”時,金玉均果斷地殺死了那麽多政府要人,下一次必將更加大刀闊斧。為了將來免遭災難,事先給金玉均寄上密函——“目前身居要職,實屬不得已。其實,關於我國之將來,我與足下有一樣看法。足下大志之實現,為時不遠,望多隱忍自重。”的確是保身之法。

對於金玉均來說,寄來密函者均為秘密同志,他當然不會公開那些密函。金玉均不是不明白高官們的兩面派手法,但將來在本國起事時,這些同他有密函來往的人起碼不能拼命地妨礙,不完全是同志,但也不是頑強的敵人,金玉均當然就不會太虧待他們。

朝鮮現政權的要員偷偷給金玉均寫密信,作為萬一之時的護身符的,不在少數。可是,密信不被公開,是以金玉均健在為前提,如今他在上海被暗殺,情況可就不同了。如果他的遺體和所有遺物被送回朝鮮,從中露出現職高官的密信,後果將怎樣呢?肯定要像李鴻章的電報所估計的那樣,發生一次“大獄”。

朝鮮政府來電,向清政府要求引渡金玉均的遺體和一切物品。與此同時,袁世凱把可能發生大獄的內幕悄悄地報告了李鴻章。

朝鮮國王之父大院君當然是反閔妃派,很可能與金玉均有聯系,假如大院君再次卷入政治混亂之中,事情可就麻煩了。李鴻章接到袁世凱的密報以後,馬上命令上海道台把金玉均的所有函件燒毀。

依據朝鮮政府的要求,金玉均遺體被送回朝鮮,而所有信函都給燒掉了。從當時的電稿和其他資料來看,是可以做出這樣的解釋的。

值得注意的是和田延次郎在談話中提到的日本總領事館的動向。他氣憤地說這是“不可理解的態度”。日本總領事館曾向輪船公司施加最大壓力,禁止把棺材運回日本。和田本人也受到領事館工作人員的勸阻,當他質問時,領事館人員並沒說出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至少在金玉均被暗殺一案的處置上,許多人推測,李鴻章同日本的井上馨可能有某種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這是有一定根據的。不過,雙方的觀點和想法並不一致。

李鴻章是為了強調中國對朝鮮的宗主權,為了向朝鮮政府施加影響,要用事實顯示一下力量。如果金玉均的遺體被送往日本,人們就會說:“你瞧,清政府總說朝鮮是它的屬國,可屬國的叛逆在中國的土地上被暗殺了,反倒把遺體引渡給日本,太軟弱無能了。”那樣的話,中國的威望免不了要降低。所以,無論如何要滿足朝鮮的請求,把遺體送回朝鮮。

而日本方面,井上馨也許比李鴻章棋高一著。他從各種情報得知,日本的軍備確實超過中國了。由於修建萬壽山,中國海軍的預算大部分被挪用,近十年來停滯不前。與之相反,日本在這十年中增強了軍備。

福澤諭吉的脫亞論設想:日本脫離亞洲,成為列強之一,同列強肩並肩地在亞洲擴張利權。這種想法,已浸透到日本的各個領域。

在“甲申政變”中,我們不得不含淚而退,而今,一定要討還這筆債!——對外強硬的論調高漲起來,準備進行一次以中國為對象的戰爭。日本所等待的,只是戰爭的“時機”。更具體地說,對華戰爭就是同中國爭奪在朝鮮的霸權,把朝鮮劃進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

日本已經實行了國民皆兵制,從一切階層中征兵。眼下需要的是鼓舞士氣。把金玉均的遺體鄭重地弄回日本,對於煽起敵愾之心很不適宜。

金玉均是日本的負擔,一直遭到冷遇,日本巴不得他死去,只是在日本被殺,外交上不好交代。對於中國來說,他是以親清為國策的朝鮮現政府的叛逆,是該殺之人。盡管日本政府對他冷淡,但在民間卻頗受歡迎,人們把他當親日派對待。中國唯恐金玉均有朝一日組織起親日內閣,因而也盼望他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