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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朝鮮民亂不斷發生,公開處刑也多起來。在中國,斬首、腰斬也是公開的,所以袁世凱對處刑並不陌生。漢城的鐘路大街廣場經常有行刑的場面,袁世凱去看過多次。那時候,娛樂活動很少,觀看處刑也可以說是一種消遣。刑場周圍總是人山人海。袁世凱在漢城時,最喜歡騎馬外出,騎在馬背上,視線越過人們的頭頂,看得很清楚。

“你好像很高興?”同他並轡的唐紹儀說道。

那一天,正好有三個男人被處死,頭顱被砍掉的一刹那,袁世凱喊了一聲“好”,微笑著點頭稱贊,樣子非常高興。在哥倫比亞大學讀過書,多少有點兒人道主義思想的唐紹儀,對袁世凱的這種心情頗有些責怪。

“你在美國不觀看處刑嗎?”袁世凱問道。

“死刑在監獄裏執行……不過,在農村……”唐紹儀想起美國人也是很喜歡看處刑的。在美國,偏僻地方仍然流行非人道的私刑。

“在農村,聽說常有這種事。把黑人的脖子套上繩索,處以絞刑,也有很多人這樣看熱鬧……也有人拍手喝彩。”袁世凱不大喜歡讀書,但願意聽故事,耳聞的知識補救了他的不學無術。

“美國的事,你還知道得不少!”唐紹儀說道。

“在北京時聽美國人談過。”袁世凱答道。

“他準是刨根問底地問過人家。”唐紹儀暗想。想象一下袁世凱那時的眼神,唐紹儀不禁浮起微笑。

“你很善於打聽。”唐紹儀剛想說出口,扭頭一看,已經不見袁世凱的影子了。

前方人群騷動。

一個男人正撥開人群往前擠,那就是袁世凱。刑場四周拉起了繩圍,袁世凱擡起繩子鉆過去。一個官員高聲吆喝,打算阻止他。袁世凱毫不理睬。官員搖了搖頭,他看清了來人是誰。

袁世凱走到劊子手面前,用中國話說:“把刀給我,讓我來砍死他!”

劊子手不懂中國話,但他完全明白了袁世凱的要求。

袁世凱經常在漢城街裏騎馬轉悠。下來買東西時,立刻會圍上一大群人。袁世凱不討厭眾人圍觀他。在漢城,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認識袁世凱。

“你最好不要隨意出門,因為你的身份如同監國。”唐紹儀忠告他,但他只當耳邊風。

“人的性格有外向的和內向的,我和你正好相反。”袁世凱說。

唐紹儀苦笑了。

“監國”,是國家監督者之意,是宗主國向屬國派出的國政監察官。日本吞並朝鮮之前,伊藤博文實際上就是監國。

按照唐紹儀的意見,監國應當很莊重,但袁世凱本人並不這麽想。袁世凱從劊子手手中奪過青龍刀,朝綁在那裏的罪人走去。他稍稍彎下身子,看了看死囚的臉,似乎說了一句什麽。死囚沒有吱聲,可能袁世凱是用中國話問的,他不明白意思。

袁世凱齜著白牙笑了。他稍稍偏了一下頭,把青龍刀向空中揮舞了兩下。青龍刀和日本刀不同,靠的是重量來砍切東西,使用它沒有腕力不行。袁世凱學過武術,不願讀書卻喜歡騎馬擊劍,此刻他像孩子得到了滿意的玩具一樣,高興極了。

袁世凱把刀舉過頭頂,大叫一聲,砍了下來。人頭帶著紅線一般的鮮血飛出去,滾到草叢間。軀體緩緩地向一旁倒下。

斬首,看來簡單,其實不然,劊子手要經過嚴格的職業訓練。在刑場上也有失敗的,所謂失敗,就是一刀砍下,人頭卻沒有飛走。

袁世凱挺起胸膛,向四周環顧了一下,揚揚得意。他仿佛在期待觀眾的喝彩,但是,沒有一個人想為他鼓掌。斬首畢竟與翻筋鬥、打把式不同,這不是博得喝彩的技藝。

袁世凱表情陡變,怒氣沖沖,把大刀拋在地上,返身回來。

“你太輕率了!”唐紹儀說道。

“是嗎?”

“你知道他是什麽罪嗎?”唐紹儀問道。

“不知道!”

“兒子參加民亂,卻把他抓來處死。是個無辜的父親,大家都同情他。”

“這麽說,剛才的舉動不合適嘍!”

“很不合適!如果是強盜殺人犯,那還可以,可眼下,人們倒想幫助這個人。”

袁世凱瘋狂揮刀時,唐紹儀向圍觀的人打聽了罪人的身世。

“行啦,行啦!”袁世凱用手敲打著馬鞍說道,“下次再幹這種事,先問問死囚的情況。”

唐紹儀不禁縮了縮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