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

明朝禁止外廷大臣與宮中太監私下交往,因為皇帝擔心他們內外勾結,將朝局玩弄於掌心。但是再嚴格的律法,總還是有人敢去違反。在太監專權的明朝,如果內廷沒有人,官員們就很難走出自己的權力困境。

那些照顧皇帝起居的太監,與皇帝朝夕相伴,把皇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自然就成了文官大臣們想要結交的對象。隆慶皇帝即位時,張居正就將目標鎖定在了照顧太子(後來的萬歷皇帝朱翊鈞)生活的馮保身上,於是便百般結交。這是一項長線投資,等到太子有朝一日登上皇位,那麽陪伴他度過童年時光的馮保也將迎來權勢的頂峰。

與張居正的曖昧態度不同,高拱卻在千方百計地遏制馮保的權勢。高拱如此做法,更符合帝國政治體制。當年朱元璋將“不許太監幹政”制度化,就是從帝國的長遠發展考慮。現如今,帝國建立已經兩百多年了,朱元璋定下的這項制度早就被他的繼任者們拋之腦後。

隆慶皇帝在位時,馮保是宮內太監的二把手,以司禮監秉筆太監之職提督東廠,也就是說他掌握了令百官十分恐懼的特務機構——東廠。東廠是直屬皇帝管理的特務組織,可以不通過朝廷的司法機構——刑部,自行偵緝、逮捕、關押人犯,很多時候甚至可以左右審判結果。恰逢宮內太監最高職位司禮監掌印太監空缺,馮保作為二把手,本可以順理成章地升任一把手。但高拱擔心他難以控制,就向皇帝推薦了另一位太監陳洪。而陳洪能力實在太差,不久便被罷職。高拱幹脆將馮保得罪到底,又繞過馮保推薦了另一人。這樣一來,馮保心中又怎能不痛恨高拱?

馮保有一個幹兒子,也是他的管家,叫徐爵。這個人過去在軍隊裏待過,後來因為犯事兒當了逃兵,經過一番波折被馮保收留在身邊。此人腦子非常好使,腿腳也勤快。於是,張居正就囑咐自己的管家遊七,想盡一切辦法和徐爵交朋友、拜把子。一切都在張居正的掌控之中,遊七沒費力氣就擺平了徐爵的這個幹兒子。貴重的禮品、數額不低的銀票就不說了。張居正甚至還親自出馬,把徐爵請到家裏吃飯。這讓徐爵受寵若驚,感激不盡。

時間久了,徐爵就完全被張居正收買了,成為張居正與內宮的“信息聯絡員”。這樣一來,馮保、張居正外加徐爵,就形成了一個內廷和外朝的“鐵三角組合”,也形成了對首輔高拱的包圍之勢。

有一天,剛剛和高拱、張居正兩個人談完話的隆慶皇帝,又派人叫高拱進宮商談要事。此前談話的時候,皇帝說了,自古帝王身後事要早安排。隆慶皇帝這麽著急著召他進宮,很可能就是要和他商討自己的身後事。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

高拱覺得,內閣裏就他和張居正兩個人,自己一個人進去,會引起外邊的諸多猜疑,會讓別人覺得,皇帝對待兩位閣臣輕重有別,從而有損張居正在百官中的威信,不利於團結。於是他要求和張居正一起進宮面聖。高拱是個認死理的人,可官場上又有幾人按常理出牌?

張居正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長期與高拱的合作過程中,他找準了對方的死穴。

如果只是挖好陷阱、守株待兔地被動等待是不行的。等待會錯失機會,等待會消磨意志。張居正不想等,就連馮保太監也不想等。張居正不可能停止他的計劃。實際上,張居正和馮保,已經在密謀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驚天陰謀。

有了某種密謀要實施,人就變得格外敏感,也特別會察言觀色。

隆慶皇帝彌留之際,高拱、張居正和後宮太監都守在皇帝的病榻前。馮保拿出張居正事先擬好的白紙揭帖,替皇帝留下遺言,說要高拱、張居正和司禮監“協力輔佐”。這份存在爭議的遺詔讓馮保晉升為掌印太監,進入顧命大臣行列。

對於這樣一份遺命,高拱是不認可的。他認為帝國建立兩百多年來,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太監受顧命的先例。可既然是先皇遺命,他也只能遵守。等到萬歷皇帝登基,內閣兩大臣高拱、張居正,加上內臣第一大太監馮保,形成三足鼎立之勢。這就像曹、孫、劉的三國之勢,高拱好比曹操,因為他是首輔,說話最有分量;而張居正和馮保好比劉備、孫權,沒法和高拱單打獨鬥,但兩人聯合起來,力量的天平就向張、馮這邊傾斜了。

張居正早就和馮保暗通款曲,兩人的聯合幾乎是水到渠成、一拍即合。

對明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對宦官幹政最為痛恨,早就立下過規矩,絕對不許宦官幹政。他的不肖子孫雖然未能堅守,但是公然委托太監顧命、輔佐皇帝的事情,還沒有哪個皇帝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