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二六 誰是強者(第2/3頁)

高歡盯著城上的布幔思索良久,有了新的主意——火燒。東魏軍在長長的竹竿前綁縛松香等易燃物(考慮很周到,可以防止城上往布上浸水),澆油點火,從遠處燒布幔,同時也可以直接燒城樓。韋孝寬也不含糊,你用長竿,我用長鉤。士兵拿著長鉤站在城樓上,著火的竹竿一靠近,就伸過去割,點燃的松香隨之而落。高歡望而興嘆,第四招也給徹底破了。

攻城招法之五,焚柱,即地道焚柱。非常毒辣,高歡起兵時攻破鄴城,用的就是這一招(細節參見前文)。重新使用地道,四面並進,共二十一道,地道中的柱子先頂後燒,崩毀城墻。韋孝寬可不是當初的劉誕,哪那麽好欺負,他在城墻後面備好結實的木柵,哪裏城墻崩了,就在哪裏豎起木柵,堵住缺口。高歡的成功經驗又報廢了。

高歡那個郁悶啊,能使的方子全使上了,自己死了不少人,浪費了無數木材、火具,韋孝寬那邊還在城樓高枕無憂呢。一般人到此怕是崩潰了,高歡卻還有第六招——攻心。

他命參軍祖珽到城下喊話:“兩家交兵,已有多日,你孤城一座,救兵連個影兒都見不著,早晚挺不下去的,不如投降啊!”

韋孝寬一臉坦然坐在城頭,答道:“我城池牢固,兵糧有余,攻城的每天忙活,守城的每天休息。才幾十天而已,要什麽救兵?我在擔心你們啊,搞不好就死在這裏了!我韋孝寬關西男子,豈會做降將軍?”

祖珽一看韋孝寬吃了秤砣,又向城裏的守兵喊道:“韋城主受了宇文黑獺的恩祿,死守還說得過去;你們這些將士們,何必跟著他送死呢?”他又往城裏射去賞令,上寫:“誰能斬城主投降,拜為太尉,封開國公,城邑萬戶,絲帛萬匹。”

韋孝寬收下賞令,翻過面來寫道:“誰能斬高歡,照此封賞。”反射到城外。高歡氣炸了肺,用鐵鎖鎖上韋孝寬在關東的侄子韋遷,刀架脖子,押到城下,韋孝寬不投降,就殺掉韋遷。韋孝寬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眼。城中士卒感動不已,個個抱定決死之心。

東魏在玉壁城下,苦戰近六十天,死傷慘重。時值隆冬,軍中缺衣少藥,疾病蔓延,史載“死者七萬人”。高歡的腦力與體力都發揮到了極限,舊病復發,倒在了軍營中,於是,出現了本部開篇那一幕悲壯的場景。

一片《敕勒歌》的歌聲中,高歡想起了六鎮草原上的遼闊天空,想起了懷朔到洛陽的郵差生涯,想起了騎馬趕牛的逃難歲月,想起了那個豪氣萬丈的青年賀六渾。一世坎坷,一路拼搏,今天的你,是憾,是恨,是喜,是哀?

曠日持久的龍虎鬥,漸漸走到了尾聲。十四年,以早婚早育的北朝人的標準,是一代人的時光。臨到末了,我們還是忍不住問一個很俗的問題:高歡與宇文泰,誰更強?

論成就,高歡由一名不起眼的懷朔鎮小兵起家,廣結賓友,先後效力杜洛周、葛榮、爾朱榮,信都起兵,以一州之力,席卷整個關東;宇文泰出身武川鎮將之家,投葛榮,降爾朱,入關平亂,接手賀拔嶽軍隊,將關中經營得有聲有色,才得以積累資本與高歡抗衡。兩人各得天下三分之一,勝敗如梅花間竹,難分高低。

論用人,高歡看重一個義字,惜才愛士,但為了短期的戰略目標,忽視了北魏遺留的吏治腐敗,造成軍士貪婪無度,難以遏止,最終毀掉了他青年時代的理想,也毀掉了高家的霸業;宇文泰最看重的是賞罰分明,嚴禁部下貪財暴民,作威作福,關中每一個人才都能被他任用得恰到好處,所謂的六柱國、十二將軍,大多數的能力其實不及高敖曹、侯景、斛律金,甚至比不了竇泰、彭樂、段韶、尉景等人,卻能名垂千古,建功立業。韋孝寬玉壁成名,就是宇文泰用人的最佳範例。

論治軍,高歡主力大多為鎮兵,六鎮之亂後魚龍混雜,素質參差不齊。高歡撫恤士兵,的確很有一套,然而囿於本人出身,對軍隊過分放縱,導致鮮卑兵將與漢族士人長期對立。宇文泰在軍隊數量上處於絕對劣勢,可是窮則變,變則通,首創府兵制,通過組建關隴集團,客觀上融合了關中各民族的矛盾,從而使西魏軍隊轉弱為強。兩相比較,宇文泰又稍稍勝出。

不過,高歡創下的家業幅員遼闊,人才濟濟。高歡死後,宇文泰也無力奈何東魏。二十年內,西魏-北周處於戰略防禦,這從另一側面說明了高歡的強勢。“誰是強者”的問題,爭論了一千五百年,也許還將再爭論一千五百年……

武定五年元旦,日食。人們自然想到,高敖曹戰死那年的元旦,同樣發生了日食,輪到高歡去追尋他心愛的大將了。高歡在病榻上悲呼:“日食是為我麽?死亦何恨?”他把高澄從鄴城召到晉陽,說了平生最後一段遺言:“你面有憂色,莫非憂慮侯景會叛麽?哎,侯景飛揚跋扈,專制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養他而已,又豈是你能駕馭的?厙狄幹、斛律金一幹老臣,性情耿直,不會負你;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奔,必無異心;親戚之中,段韶智勇雙全,可任大事;彭樂心腹難得,需加提防(後來彭樂果然謀反被誅)。舉國之內,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意不用他,就是留給你的,你可委以重任,謹記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