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勝利者(第2/10頁)

美國還是一個新世界,是在開放的國土上建立起來的開放社會。人們普遍相信,身無分文的移民來到這裏之後便能獲得新生(成為“白手起家的人”),而在每個人致力奮鬥的過程中,一個自由、平等、民主的共和國,一個在規模和重要性上都獨一無二的國家,便在1870年前建立起來了。美國一度標榜它的政治形象是革命的,與歐洲王室、貴族的舊世界,與四下征討的舊世界迥然不同。舊世界形象可能已不再那樣生動,至少在它邊界以外的地區已不再是。代之而起的美國形象,是一個擺脫貧困的地方,是一個經由個人致富活動為個人帶來希望的地方。相較於歐洲,新世界的新越來越不在於它是一個新社會,而是一個新富起來的社會。

然而在美國國內,革命的美夢離結束尚遠。美國仍保持其平等、民主的形象,尤其是不受限制、無政府式的自由形象以及充滿機遇的形象(日後變質為“命定論”)。威廉·H.蘇厄德(William H.Seward)1850年說:“大西洋國家……不斷革新歐洲和非洲的政府及社會組成。太平洋國家必須在亞洲發揮同樣崇高而仁慈的作用。”[3] 如果不了解這個烏托邦成分,就無法理解19世紀的美國,就此而言,也無法理解20世紀的美國,雖然這個烏托邦成分日益被志得意滿的經濟和技術活力所掩蓋,也日益轉化成經濟和技術活力,當然在發生(經濟)危機時除外。這種烏托邦成分淵源於自由土地上自力更生農民的農業烏托邦思想,與大城市、大工業世界格格不入,在本書所述時代尚不甘心向大工業世界俯首稱臣。甚至像新澤西紡織城帕特森(Paterson)這樣典型的美國工業中心,其商業氣息也還無法居於統治地位。1877年爆發紡織工人罷工,廠主們強烈抗議共和黨市長、民主黨參議員、新聞界、法院以及公眾輿論,抗議他們不支持業主。他們的抗議其實不無道理。[4]

此外,美國的主體仍然是農村:1860年時,只有16%的人口居住在總人口8000及以上的城市。這種地地道道的農業烏托邦——自由土地上的自由農民——能比以往的任何時候動員起更大的政治力量,主要是從人口日益增多的中西部。它為共和黨的組建做出巨大貢獻,對共和黨反奴政策的貢獻更自不待言。(因為無階級的自由農民共和國綱領,根本無法與奴隸制度牽扯到一起,對黑人也不感興趣,因此共和黨黨綱便排除了奴隸制度。)1862年共和黨在國會通過《公地開墾法》(Homestead Act ),這是它取得的最偉大勝利。《公地開墾法》規定:凡在美國連續居住5年者,每名年滿21歲的男子可免費獲得160英畝業經國家丈量的土地;居住滿6個月者,可以每畝1.25美元的價格購買土地。不用多說,這種農業烏托邦失敗了。1862—1890年之間,受惠於該法案的美國人不到40萬戶,而這期間美國人口卻增加了3200萬,其中西部諸州增加了1000萬。光是鐵路部門出售的土地就比《公地開墾法》分給農民的土地還要多,售價每畝5美元。(鐵路部門因獲得無數公地,遂做起房地產和投機買賣,以便從房地產和投機的盈利中彌補修建鐵路和運營鐵路的虧損。)無償土地的真正得利者是投機商,是金融家和資本主義企業家。到了19世紀的最後幾十年,自由農民的田園生活美夢已很少被人談起了。

我們該將美國這種變化看作革命美夢的結束,還是新時代的到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發生在19世紀第三個25年。神話本身便可為這時代的重要性作證,因為美國歷史上兩件影響最深刻、最久遠、最被大眾文化視為珍寶的大事,就屬於這個時代:內戰和西部(開發)。而在涉及西部(更準確地說是南部和中部)開發時,這兩大事件又密切關聯。西部開發引起了共和國內部的沖突,即代表來美定居的自由移民而且重要性日增的資本主義北方,與奴隸社會的南方之間的沖突。為了將奴隸制度推行到中西部,在1854年發生了堪薩斯和內布拉斯加之間的沖突。正是這場沖突促使共和黨誕生。1860年林肯當選總統,又促使美國南方於1861年從美利堅合眾國中獨立出去。(脫離聯邦的州包括弗吉尼亞、南卡羅來納、北卡羅來納、佐治亞、阿拉巴馬、佛羅裏達、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田納西、阿肯色、得克薩斯。一些邊境的州猶豫不決,但是沒有脫離聯邦,包括馬裏蘭、西弗吉尼亞、密蘇裏、堪薩斯。)

移民居住區向西延伸本非新的舉措,只是在本書所述時期,由於有了火車,也由於加州的發展(見第五章),而使向西部擴展的速度大大加快而已。第一批移民於1854—1856年到達密西西比河,並到河的對岸定居。1849年後,西部不再是一望無際的邊境地區,而是夾在兩個高速發展地區之間的大片草原、沙漠和群山,那兩側飛快演變的地區,即美國東部和太平洋沿岸。橫跨內陸的幾條鐵路同時建成,東行的鐵路始於太平洋沿岸,西行的始於密西西比河,兩條鐵路在猶他州會合。1847年,摩門教(Mormon)將猶太人從艾奧瓦轉移至此,因為他們錯認為這裏太過偏僻,是非猶太教人到不了的。事實上密西西比和加利福尼亞之間的地區(“蠻荒的西部”),在本書所述時期仍然相當荒涼,和“已開墾的”地區或中西部大不相同。在“已開墾的”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定居的人口已經很多,土地成了良田,甚至日益工業化。據估計,1850—1880年,在大草原、西南部以及多山地區建設農場的總勞動力,與同期東南部或早有移民定居的大西洋沿岸中部的幾個州相比,幾乎不相上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