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發微 敦煌寫卷P2539之專題研究(第2/6頁)

P2539中又多次出現古代房中術術語,茲舉數例如下:

陽峰直入,邂逅過於琴弦;陰幹糾沖,參差磨於谷實。

然更縱湛上之淫,用房中之術。行九淺而一深,待十候而方畢。

龍宛轉,蠶纏綿。

“琴弦”、“谷實”是房中書上極常用之語,而且源遠流長,早在馬王堆漢墓帛簡書中就已使用。(13)這是兩個表達女性陰道位置的術語。(14)“九淺一深”是中國古代房中家描述操作技巧的術語。此語較多為人所知,因後世色情文學中也曾提到。但必須指出:“九淺一深”所描述之技巧,與房中術的其他技巧一樣,本是修習長生術的努力,而絕非如許多人所誤解的那樣被作為縱欲貪歡之手段。(15)“龍宛轉”、“蠶纏綿”則是兩種交接姿勢的名稱。(16)

P2539又大量襲用房中書中的習慣語言,如“金溝”、“乳肚”、“以帛子幹拭”、“嬰兒含乳”、“凍蛇人窟”等,皆為房中書常見的用語和比喻。P2539中有些段落幾乎可以看作是房中書若幹章節的韻文改寫。(17)

P2539對於房中家求長生之旨,也能領悟,並非僅將房中術視為歡樂技巧。比如有一段談到:

回精禁液,吸氣咽精,是學道之全性,圖保壽以定神。

此即房中家惜精禁泄、“還精補腦”之說。(18)

以上各現象,充分表明P2539的作者非常熟悉房中家著作。為了進一步評價這一事實的意義,應先轉而考察作者白行簡其人。

白行簡(776—826),字知退,大詩人白居易之弟。兩《唐書》皆有傳。他進士及第,做過幕僚,歷任校書郎、左拾遺、司門員外郎、主客郎中等職,此種經歷在當時文土中極為平常。關於其為人,《新唐書》唯“敏而有辭,後學所慕尚”一語;(19)《舊唐書》稍詳:“行簡文筆有兄風,辭賦尤稱精密,文士皆師法之。”(20)值得注意的是:兩傳中皆根本未提及他有任何特殊經歷、遭遇或愛好,比如修習方術、善醫道或愛好房中家言之類。這一點至少說明:P2539的作者白行簡,作為一個普通文士,在歷史上並不以方術名世。

倘若白氏是如《後漢書》《方術列傳》中所記載的那類方術之士,那P2539中充滿房中家言這一事實就因不具有一般性而顯得意義不大了;但白氏既根本不以方術名世,更非房中大家,則在P2539中所表現出來的他對房中家文獻之熟悉,就只能這樣解釋:當時房中家著作流傳甚廣,一般文士中頗有熟悉者。

上面的解釋會產生一個問題:如果當時房中書在文士間流傳甚廣,為何今日卻很難從傳世唐代詩文中找出多少旁證來?對此問題可以有如下認識:

首先,自宋以降,性忌諱、性禁錮的壓力在中國日益深重,而時間是有過濾作用的,濾去何種內容,依據社會的道德判斷、價值取向而定。漫長的歲月,即使平庸之作被淘汰,也使不合後世道德標準(或其他某些標準)的作品湮滅無聞——P2539很可能正是如此。類似P2539這樣的作品,自然是“君子所不道”,若非敦煌石室中保存了寫本殘卷,就難逃失傳的命運。無獨有偶,唐代另一篇帶有色情味道的奇文,張的《遊仙窟》,也是在中國久已失傳,幸賴日本保存才流傳下來的。可以設想,或許還有一些類似P2539的唐代詩文,已經永無機會重見天日了。

其次,像P2539這樣極盡鋪陳、無遮無隱地描述性活動與性藝術,究竟是有些“出格”的,諸房中書當然更是如此,雖然唐代文人在此問題上遠較後人坦蕩,終不至於群起來作、經常來作類似P2539或談論房中家言的文字。因此,雖可由P2539推斷房中書在唐代廣泛流傳於文士之間,卻不必指望在傳世唐人詩文中發現多少旁證。

房中書在唐代流行之廣,倒是可以在傳世的三部唐代醫學巨著中略見端倪。孫思邈《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王燾《外台秘要》三書皆有相當大的篇幅討論房中術,(21)丹波康賴的《醫心方》正是模仿了此種格局。而此種格局是其他朝代醫籍中所沒有的。還有若幹已佚的房中書也曾在唐代流行,比如P2539中提到的《交接經》即其一。

三、P2539與色情文學史

P2539與《遊仙窟》

在中國,色情文學的歷史遠較性學或房中術的歷史為短。關於中國色情文學的早期情況,常被提到的有《趙飛燕外傳》與《雜事秘辛》兩文,前者題為“漢河東都尉伶玄”撰,而學者們一致認為系偽托,確切年代雖不可考,但絕非漢代作品;後者述東漢選妃事,實則基本上可確定為明朝楊慎所作,偽托古人的。況且,此兩文雖有數處帶色情意味的描寫,但若與後世色情文學作品相比,尚遠遠夠不上格,故尚未能視之為色情文學的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