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又辛苦的冬天

婚約取消後的一段日子,我暫時沒去上茶道課,老師也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大約兩個月後我再去上課時,誰也沒問什麽。

學茶道的夥伴,和一般朋友的關系不太一樣。我們從來不談私人的事,所以關系不是很密切。每周,大家只是輪流在練習場內學習如何沏茶、品茶。

“喂,這種果子是第一次品嘗吧?”

“嗯,去年老師已經讓我們嘗過。”

彼此談的多半是這樣的話題。上完課,大家一起收拾水屋,一起走出老師家,然後說再見,分道揚鑣。

“那麽,下周見。”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的事,可是相處時和平常一樣沒有改變。這樣的關系反而對我有益。

一月,老師家的庭園裏“萬作”花盛開。

“由於是這一年‘最早開’(mazusaku)的,所以稱為‘萬作’(mansaku)!”

老師向我們解釋花名的由來。

“今天是大寒,一年之中最嚴寒的時期。”

或是告知新聞報道的訊息。

“對了,從今天開始天氣就逐漸變暖。”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

到了二月,上課時看到壁龕內掛了一幅字畫:

“不苦者有知”。

“喂,你知道這怎麽念嗎?”

“?”

拿出裝盛節分豆(譯注:日本人在節分當天黃昏有撒炒過的大豆之習俗)的朱紅升器(譯注:計量容器),一喝完薄茶,茶碗底立即浮現多幅女畫像的容顏;名為“春之野”的“棗”,黑漆底上飾有一圈堇菜、蒲公英、蓮花、筆頭菜等金蒔繪。

“節分指明確區分季節之日。明天是立春。之後,春天就來臨了。”

依太陽的位置,一年可分為二十四節氣,其中“大寒”“春分”“雨水”“夏至”“立冬”是最重要的幾個節氣。特別是二月“立春”前一天的“節分”,象征冬天與春天的分界點。

以前一聽到“立春”或“立秋”,總覺得:

“咦,‘立秋’?還在八月上旬,天氣正熱呢?”

與實際的季節情況不符,心想農歷也不過是傳統的遺澤。

可是,現在卻覺得這就是“季節之道”。看到日歷上的“節分”“立春”,即知“不久就是春天”。突然發現,日歷中隱含著生物等待春天之思。

聽聞熱海的梅花綻放,便覺得“春天”號角已吹響,預示著春神即將降臨的訊息,但春神經常不直接露臉。

當人們才剛竊喜在和煦陽光下不必穿毛衣時,卻又襲來一波寒流,回到寒冬狀態,讓人誤以為春天還遙不可及而失望惆悵。季節就這樣,在冷暖交替間循環蛻變。

我的心情雖然漸趨開朗,卻也因為季節交替的起伏太大而搖擺不定。

三月三日女兒節過後,開始下起溫暖的春雨,從冬眠中蘇醒的青蛙紛紛躍出,油菜花也開了。某天晚上,定在寂靜的夜路上,忽然聞到瑞香飄來酣甜而酸的香氣。

接著,終於到了“春分”。

(春天來了,就沒問題了……)

我將室內的盆栽移至日照充足的陽台上。數日後,關東地方卻下起大雪。

好不容易以為嚴冬已過,陽台上的盆栽卻因雪的摧殘枯死。我這才體會到生物“過冬”的殘酷現實。

(以往的人們也是如此歷經季節交替的考驗而生存下來的吧!)

屈指細數“節分”“立春”“雨水”的來臨,不斷激勵自己:經過無數寒冬的試練而堅強茁壯,度過人生季節的起伏。

也許正因為如此,茶人們才謹慎看待每個季節的行事。

所謂的季節就是這樣耐人尋味……

從未見過像那一年,如此繁花盛開的春天。我總算恢復自我。雖然距離真正的開懷大笑,還需要再過一個冬季。

二十九歲的夏天,我又悄悄談戀愛。

三十歲時,寫出第一本書。當樣書完成之日,拿給男友看時,他邀約我:

“慶祝你出書,我們去賞夜櫻吧!”

兩人攜手在千鳥之淵的櫻花樹下散步。當微風吹拂,櫻花花瓣繽紛飄落,我滿心的幸福。在落花如雪般的美景下,我終於開懷大笑,卻也一邊落淚,因為從未想過自己能再擁有這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