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米糧庫8號

碧:我爸爸1925年進入故宮,還住過小石作。小石作的事連我哥哥都不記得,得問我那姑奶奶(指張國莊)。

日本沒來之前,1930年到1937年有幾年時間,我們家就住在米糧庫胡同8號院,這個胡同是存放皇城米糧的地方,胡同在地安門內大街路西。說我最大的姐姐,生下來一個月就死了,沒活下來,我哥哥(指張宗堯)就算老大。那時候我們家境比較好,生活比較富裕,比較舒心,整個兒社會環境也比較安定。我們好像租的一個四合院,房子有好幾間,北屋、南屋、院子,都是我爸爸租的。

宗:在米糧庫8號啊,我們是二房東,從大宅門裏租來的8間房子,西屋的兩間租給外來的於貫之,是地主,還有一母親,在這兒住,可能做買賣是幹什麽。

碧:後來跟這個於大爺於大媽來往還挺頻繁。我記得後來他們在東四那邊買了一所大房子。

宗:這是在(一九)三幾年,我不到10歲。我父親他們當時生活很富裕,不像日本時代那麽艱苦。我們家就是父親一人工作,全家7口人。養著一個姥爺,一個老祖,母親,還有一個女用人,還有我。大妹也生了,我是1930年生的,二妹後來也是在這兒生的。老祖是我母親的奶奶,她還抽大煙,抽鴉片哪,每個月給她買回來,長條的,像口香糖那樣子,錫紙包的,抽。咱媽的父親,就是姥爺,到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是在這兒賦閑待著了。

碧:我姥姥家姐兒三個,沒男孩。我媽是老三。我姥姥去世比較早,我媽她們姐妹三個就由我姥爺和我老祖這麽帶大的。

宗:姥爺行五,大二三就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就老說有個六姥爺,就是姥爺的弟弟。姥爺50多歲就死了,得臌症,就是現在的肝硬化,腹水。

碧:那會兒我姥爺也沒事,我姥爺我老祖都不幹事,都靠我爸養著。

[老姑姑:那可不是麽,從前那個歲數的人幹什麽呀。]

碧:那我媽沒和我爸結婚的時候我姥爺怎麽活呀?

[老姑姑:我聽說你姥爺是在一個戲館子裏管事兒,那也不錯啊,養活她們仨姑娘,還有老祖。這就是小時候聽到這一點兒。老祖老北京人啊,他絕對不是旗人,就算市民了。]

宗:我小時候上學還有人力車,不是包月,就是人家出來拉座兒吧,把我們——我和張翼龍(即老姑姑的哥哥張國瑞)的兒子,我們倆都上一年級,把我們送到北池子,到北池子呢,他再趕緊拉散座兒去。我們下學再給拉回來。那時候還花錢雇這個。說明還有富余。不知道掙多少錢,一般是覺著可以。

我舉一個例子吧,那時候都辦得起堂會,二妹妹辦滿月的時候在會賢堂,就是什刹海,那兒有一個飯莊,就把那飯莊包下來注93。它這四合院,都搭席棚,一進垂花門來有一影壁,影壁前面有一舞台,小舞台,很矮的,就這麽高,請來一些說唱的,那時候叫藝人,在外院南屋是演員化裝,然後進來表演,然後大家出份子。客人們就可以在桌子上喝茶呀聊天呀,聽不聽的隨便,很隨意的。把剛滿月的二妹抱出來,哎喲這孩子又白又胖,你說我說,亂成一鍋,大家就借這個機會娛樂一番。我們兄妹7人,(對碧)唯有你二姐過過這種生活。

碧:我二姐一百天的時候還參加了北京市的,現在叫什麽健康寶寶比賽吧,那時候北京市就有啦,我二姐還入選了,當時說又白又胖,身上幹幹凈凈。

宗:我老祖死的時候是73歲,大辦,我們住的是四合院,沒有南房,北房三間,西房兩間,還有耳房,有一跨院,跨院有南房。院裏都搭席棚,棺材放在東頭,有供桌,門口擱一人多高的大鼓,來了客人趕緊就打鼓,這鼓特別重。北京的特點是婚喪嫁娶這些人都參與,彼此都湊份子。

[老姑姑:……沒大辦吧,那請點兒和尚,都是你大姨拿的錢。咱們故宮裏頭掙的這點兒錢哪兒能那個什麽呀。你媽她們不是姐兒仨麽,你大姨有錢,嫁的那主兒是地主家,保定府的。所以那會兒啊你們家別看那麽多孩子,比我們家生活好。租米糧庫那麽多間房,就是你大姨幫你們啊。(對眾人):他們家孩子多,她大姨還給他們預備一個金太太。]

碧:金太太是保姆,不是滿人。那時候也有四五十歲。跟我們家時間挺長的。

宗:我有一次有一個錯誤,那就是五六歲。分西瓜,讓我端著一牙兒(一塊兒)送給金太太,我給扔到垃圾桶裏頭了,她是下人哪,怎麽能給她吃呀。這就不對呀,現在我還內疚。

碧:我這大姨的女兒和兒子,小時候享盡了榮華富貴,但是到最後家就破落了,大姨抽大煙。表姐是半聾啞,就嫁到農村了,深澤縣注94。表哥就在天津,銀行職員,身體也不好,最後得糖尿病、尿毒症去世的。這個表姐我媽活著的時候哪年都來,來了也幫忙,我們也都給錢。二姨就嫁到四川去了,不知道怎麽嫁到那兒去的。1952年我姨夫去世,我二姨帶著兩個孩子投奔到我爸爸這兒來,我爸爸比較寬容。當時沒戶口限制,就住這間房,一直到1956年。我二姨一直沒有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