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議論

定:您幾個孩子?

胡:5個。我第一個小孩是男孩,他出麻疹沒治好,我那個老公公就急了,我老公公家呢,供的財神爺、灶王爺,因為他們家做買賣,他把財神爺和灶王爺都胡嚕到地下去了:“我天天給你們燒香,我這一孫子不給我留著!我不給你們燒香啦!”我記得特清楚。

人家都說我一說就誇我那兩個兒子。大兒子六十多了,都退休了。老兒子四十多了。我那兩個兒子最正經,好好念書好好幹活,掙了錢就顧家,不抽煙也不喝酒,也不亂花錢也不亂交朋友,對我好,我就挺知足的。兒媳婦的事我一律不打聽,人家穿什麽吃什麽,人家自己掙的錢,怎麽安排人家都有權利,沒必要去問。我挨居委會當主任20年,誰家打架了找主任,我去了就說,你(指婆婆)就少說話,兒媳婦跟女兒不一樣,總要客氣一點兒,她是你生的嗎?她不是,你女兒是你生的,你打過來罵過去她不計較,她也不恨你。這不行,幫得了你就幫,幫不了你就甭幫,少跟著摻和。怎麽能夠就都說你對人家不對呢?不可能。

定:想得挺透徹的。

關淑清: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到八月十五給兔爺兔奶奶磕頭。

定:您也去過東嶽廟麽?

胡:去過,小時候都去過,連帶小孩玩兒帶燒香。東嶽廟裏頭娘娘殿、老爺殿,這人哪要不做好事,死了以後割舌頭,挖眼睛,我都看見過。雍和宮也去,哪兒都去。

還有這麽一件新鮮事,我記得清楚著呢,那會兒我都結了婚了。他們也是開古玩店的,住我們的房,他們沒孩子,只有一個女兒,都10歲了,也沒有第二個孩子,他們就想要一個兒子,就說上東嶽廟去拴娃娃去。東嶽廟有娘娘殿,娘娘殿裏擱著好多那麽大的小瓷娃娃,誰要沒小孩兒啊就燒香,到那兒就拿一個走,還許願,說我要生了小孩兒我來還願,上供啊,有錢多給沒錢少給啊。這事我就有點納悶兒,後來誰老婆婆跟我說,你不知道,你這大嫂可能懷孕了,她跟你大哥上東嶽廟拴娃娃去,到那兒偷娃娃去,說是偷,就是擱兜裏,拿回來都得藏起來,他們倆一人藏了一個。後來懷孕了,說怎麽那麽大肚子啊,那時候也不上醫院檢查去,就找個老娘婆生。其實不是沒錢,開古玩鋪的,怎能沒錢呢?有錢,不是去不起醫院,不去,封建。生的那天就挺不好生的,那男的上我們那屋去,跟我們老公公說:“大爺大爺,怎麽這麽難生啊?”我們老公公說:“別著急,不要緊的。”他就來回來去地走。等到生下一個來,男孩,老娘婆老接生她懂,她就伸倆手指頭,跟他媽說:“還有一個呢,倆。”不到一個鐘頭又生了一個。鬧了歸齊(意為原來,結果),他們倆一人偷一個,還真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倆男孩兒。他就跑我們那屋去:“大爺大爺,倆,倆男孩兒!”樂的呀,我那老公公也樂得不得了,說:“你得雙份錢啊,買什麽都得買雙份。”“哎,哎,給多少錢都行。”後來那老婆婆說,先出生的那個活了,後出生的那個活了兩天死了。我就奇怪,我不迷信,我不信什麽拴娃娃,可是你說偷了倆怎麽真生了倆呢,我就想不通。

我老說不迷信,我什麽都不信,我也不信佛我也不信天主教,我什麽教都沒有信。可是我也什麽都不害,我就信反正你自己不勤快你就甭想過好生活。

蔣介石當朝的時候可厲害,蔣介石可不吝,他可不像毛主席似的。比如說吧,小飯館兒,大飯店就甭說了,一般人也去不起,小飯館兒,還有喝茶的茶館兒,都貼著標語:“莫談國事”,有些男的三三兩兩就愛議論,張宗昌怎麽怎麽,馮玉祥怎麽怎麽,愛談這個,你要是讓便衣聽見了,“叭”就把你帶走了,“叭”槍斃。上哪兒槍斃去?天橋,先農壇,叫人瞅著怕。不像這會兒都不怕,你說你的我幹我的。“禁止赤背”,這是什麽話呀?不許你光脊梁挨大街上走,他賣勞動力的,他穿一小坎肩兒他也不敢光脊梁。哪兒像這會兒,你當著他的面說不許你光脊梁,他也照樣光——快光屁股啦(眾人大笑)。你瞅那模特兒,什麽事兒呀都。有時候我坐在屋裏自己心裏說,這人太善了也不行,太善了你壓不住他。

20世紀30年代的北京城墻下

附圖:胡玉明所述居住地點與活動區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