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母親

祁:我媽挺開朗的,我父親常說:“別瞧我比她大十一,她什麽都記得。”她“文化大革命”時死的。我哥哥在地質部工作。他過去當過督察,“文革”時因歷史不清楚,1966年7月被轟到山西朔縣,我媽受他的連累,也跟著去了。她是老北京人兒,覺得挺狼狽的,說:“人家那兒都有穿夾的了。我們還拿把大芭蕉扇,可現注4了,誰都瞅我們。”旗人一輩子就要這臉面。

我媽要活著,這會兒算起來也該100多歲了。

我媽老和我說,說得還怪可樂的,說“你們多好呀。有父母,我從小就沒父親,跟著你姥姥,受多大罪呀,從小就訂了婚,你爸爸有什麽能耐呀”。

我媽說我姥爺特精,她那會兒就是我姥爺教的,《三字經》《百家姓》,什麽《女兒經》,都念過。我姥爺入過義和團,穿著黃衣裳,好像有什麽妖術似的,指哪兒就著哪兒注5。特神氣。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我媽跟我姥姥逃難的時候我姥爺還在注6。

我姥爺是癆病死的,那會兒我姥姥才32歲。我媽十幾歲,我姨4歲,我媽比我姨大十一。我姥姥就生了這倆閨女。她沒有什麽親戚好友,守寡也沒有主張。就凈上我父親這家來,求我們家幫助她關俸銀、俸米注7,因為我姥爺那會兒跟我大爺他們都是朋友,莫逆之交,俸銀、俸米什麽時候不關了我可說不清。反正我姥爺死了以後我姥姥說這大家庭挺好,就求注8這兒吧,我媽說她那會兒才十幾歲。有一次我姥姥就說“我帶著你串個門兒去吧”,那會兒到人家還得叫嬸嬸、大媽呢。我二大媽那人比較爽,就是沒心眼兒,她就緊盯著我媽,摸摸我媽的辮子呀,看看呀,我媽比起我姥姥來就挺精的,回去就說:“媽(那時我家就改叫媽,不叫額娘了,不過我媽結婚以後,這邊還是管媽叫額娘,管爸叫阿瑪),我可告訴您啊,我可不給注9老祁家,您可別跟我身上打算盤,他們都比我大。”我父親還比她大十一呢,她那些哥哥嫂子們可不是更大了麽:“您求他們關錢,您可別拿我還願。”我姥姥就說:“沒有那麽回事兒,就是帶你串個門兒。”我媽那年才16歲,果然是到19歲就聘了,我姥姥說:“給的這婆家挺好的,我又沒兒子,就你和你妹妹,我就依靠你了,我就希望給你找個大家庭,我也有個照應。”我姥姥那會兒不是孤單麽。

這邊兒一個公公一個婆婆,加我媽是妯娌仨。我媽不是去過嗎,結婚時一拉蓋頭,一瞅,果然是那家兒。那會兒結了婚,得坐到第四天才能回門,我媽回去就和我姥姥鬧,說:“果然你把我給了老祁家了,你看他那哥哥嫂子多精啊,就他傻,怎麽把我給他!”其實我父親也不傻,他就是憨厚,老被人家欺負。看我媽又哭又鬧的,我姥姥就說:“那反正也把你給人家了,還有什麽辦法呀,沒辦法了。”我媽後來就和我說:“要是你姥爺活著呀,高低也不能給他們家。老祁家哥兒仨,就他最小,又沒本事,就他是步營。”注10

祁淑洪之母定氏老人與兩個外孫及一個外孫女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