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舒卷從容一片雲傅耕野口述(第4/5頁)

定:他們怎麽姓陶啊?

傅:他們是陶佳氏。注65端方家的人挺多,現在好多都到美國了,也念書,好像不是怎麽正經的念書,不像我們家似的。

我大姐離婚以後又結婚了,那人在山西當了漢奸,摟了點錢,勝利注66以後一抄家,就剩了兩所小房,以後陸續都賣了。我大姐又回北京來了。我那大姐又結婚以後我們家裏沒錢,就跟她借了點錢,借了一百塊還是一千塊錢哪,我那大姐呀,就非得逼著叫賣房,讓還她那錢。我們把老房就賣了,賣了四千二,還她那錢。

定:你大姐怎麽那麽厲害?

傅:嗨,姑奶奶掌權哪,非逼著我哥哥賣。沒辦法就賣吧。

定:您父親不是還在嗎?

傅:在也不管事,我父親就知道念書,就知道作詩,就知道做官。我哥哥、我父親、我都不會打架,就都不管。我那會兒就知道上學,回來吃飯,然後就玩兒。我父親更是那樣,好好先生,給什麽就吃什麽,有時候嫌廚子做得不好,就會發牢騷,說肉筋頭巴腦,臭肉。

定:那您母親呢?

傅:也不管。就是我大姐管事。後來我二姐管事。我二姐後來結婚了,我這個母親才管事。

定:你們家怎麽那麽有意思呀?

傅:都那樣。滿族都是姑奶奶掌權呀。家裏好多事都得她們說了算。

定:那她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把錢都拿去了呢?

傅:沒轍。那房子賣了以後就還她的賬了。她一點一點地也都花完了,她也沒事(指沒工作),就吃她丈夫那點存款,她吃完了就完了。那時候還沒到“文革”呢。她的女兒管我叫四舅,還是我供給她念書,畢業以後就學醫,在門頭溝當大夫,挺努力的。

定:您母親也好脾氣?

傅:一家人都是好脾氣。現在我想起來非常可笑,我們西院裏頭好多樹,有香椿、棗樹,我們看見有人偷香椿什麽的也不管,都不管,還躲著人家。我們家房子大,一到夏天,長蟲(即蛇)什麽的都有。我記得有一年長蟲就好幾十條,我小時候凈看見這兒一條長蟲,那兒一條長蟲,我父親也是不管,不管。就管蠍了虎子(即壁虎),說蠍了虎子有毒,家裏有刀什麽的就砍。

定:有刺猬嗎?

傅:刺猬也是不管。我家裏還有好多棗樹,刺猬一到棗熟了就扒拉棗去,把棗弄下來以後那麽一滾就滾走了,老刺猬還教小刺猬吃棗兒去。黃鼠狼也有,還扒窗戶,還有狐仙。我就記得家裏蓋的小房子,西院也有,東院也有。

定:怎麽還蓋好幾個啊?

傅:對。房子大,地方大,在犄角那兒(蓋),裏頭擱上點兒香,供長蟲、刺猬、狐狸、黃鼠狼四種,叫財神對兒。注67五月節,八月節,臘月二十三,都得上供,香瓜兒,糖瓜兒,還給它們包餃子。三十晚上叫我磕頭去。

我們家我二姐最好強,我二姐學習好,師大英文系畢業的,後來在宣武區業余學校教書,也不錯。教了好多家,都是老外交部的人。她兒子現在還是西城區人事局的。我哥哥後來學了法律了。在朝陽大學注68。朝陽大學是交錢就能上學。反正咱們滿族啊,最後吃虧的都是不念書的,反正滿族念書的人還都好強,還能做點學問什麽的。

定:您父親會畫畫兒嗎?

傅:他也會畫。他就是做官,有閑的時候,或者有應酬什麽的,就畫點兒。可能是跟我祖母的關系。不過他們都是有稿子,照稿子畫。我祖母可能自己會起稿子。我小時候我父親有一大堆稿子,就照稿子畫,畫什麽小孩兒放風箏什麽的。

定:您什麽時候學的畫?

傅:嗨,小時候也畫,中年也畫,可是沒正經畫。到當了“右派”以後沒辦法了,就寫字畫畫兒,就靠著寫字畫畫兒賣錢。我(“右派”)

傅耕野畫作《清白世家》

改正以後回學校,農工民主黨組織書畫社,李健生在那兒管事,注69非得叫我當書畫社的秘書長,結果就當了,打那兒就跟書畫界的人又都湊到一塊兒了。

我們滿族有這個習慣,叫幹什麽就幹什麽,老實。

4.我自己

傅:我是1943年大學畢業。後來就上了華北大學了,解放以後,1949年。在東城鐵獅子胡同,現在的人大清史研究所。由華大畢業以後,先是分配到範文瀾那兒,範老,近代史研究所,東廠胡同。注70我們一塊兒的現在沒有幾個人了,那會兒有王中,劉文魁,劉文魁現在可能還在歷史所,有來新夏,在天津,最近出了書還給我寄了一本。

我劃“右派”勞動改造22年整,那會兒我在三十八中,是中學老師,中學也劃“右派”。因為我當老師以前做過章伯鈞的秘書,又有嚴重右派言論。我算“右派”當中最頑固的,所以時間最長。我是“二類右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