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拉斯謨(第4/5頁)

他為自己選擇的角色是一盞地地道道的知識探照燈。不論地平線上出現了什麽新物體,伊拉斯謨都會立即把他智慧的明亮光束投射過去,竭盡全力讓其他人看清事物的真面目,剝掉那些裝飾,戳穿他無比痛恨的愚蠢和無知。

他在歷史上最動蕩的時期能夠做到這些事,而且既能夠成功躲過新教狂熱分子的怒火,又避免了宗教裁判所的薪柴,這是他一生中招來最多指責的一點。

後代子孫提起祖先的時候,似乎總是對殉難者懷有一種真切的熱情。

“為什麽這個荷蘭人沒有勇敢地站起來支持路德,和其他改革家並肩奮戰?”這樣的問題似乎已經困擾了至少12代算是有知識的人們。

回答是:“他為什麽一定要那樣做呢?”

做激烈的事情不符合他的天性,何況他從來沒有想過做任何運動的領袖。想告訴世人應該怎樣迎接新世紀的人們都有一些自以為正確的信念,但是伊拉斯謨缺乏這種自以為是的感覺。而且他覺得,不見得每次重新規劃住房時都要把老房子拆掉。的確,地基需要修理了,下水道已經過時了,花園裏扔滿了過去的住戶丟下的垃圾和破爛,但是只要房東說話算數,願意花些錢馬上改進,而且給他一定的時間履行諾言,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伊拉斯謨所期望的就是這些,他也不希望走得太遠。盡管伊拉斯謨的敵人輕蔑地嘲諷他為“溫和派”,但是他的成就絕對不差於(也許更高)那些極端的“激進派”——從前世上的暴君只有一個,他們卻帶來了兩個。

像所有真正的偉人一樣,伊拉斯謨不支持任何制度。他相信世界的拯救在於每個人的努力。只要改造了個體的人,就可以改造全世界。

因此,他直接向平民百姓發出呼籲,以這種方式對當時的不良現象發起攻擊。而且他的手段又十分巧妙。

首先,他寫了大量的信件。這些信件是寫給國王、皇帝、教皇、修道院長、騎士、惡棍等各色人的。他向每一個不怕麻煩而願意接近他的人寫信,提起筆至少就要揮灑8頁之多。

其次,他編輯了大量的古籍文獻,原先這些作品被傳抄次數太多,以至於錯誤百出,失去了原來的意義。為此他必須學習希臘語。他多次試圖掌握這種被禁的語言,因此很多虔誠的天主教徒從骨子裏覺得他和地道的異教徒一樣壞。這一番話聽起來有點荒唐,但這是事實。在15世紀,有身份的基督徒做夢也不會想到學習這種被禁的語言。它就像現在的俄語一樣,被當做一種名聲不佳的語言。懂得希臘語會給一個人惹來各種麻煩。它會誘使一個人忍不住拿原文的《福音書》和自己讀的譯本作比較,而對這些譯本,教會都早就保證過是絕對忠於原文的。這還僅僅是個開始。不久,他就跑到猶太區去,學會了希伯來文法,這離公開背叛教會的權威只差一點兒了。在很長的時間裏,擁有一本寫著奇形怪狀的彎彎曲曲的外國書籍,就可能會被當做有秘密革命的傾向。

教會當局時常會突然闖進屋子搜查這些違禁物品,拜占庭難民中那些以教授本族語言為生的人,經常被趕出這座借以避難的城市。

盡管有種種困難,伊拉斯謨還是學會了希臘語。他在編輯西普裏安(4)、克裏索斯托和其他教父的文集時,加入了不少附注,這些附注裏隱藏了許多對時事的議論,這些東西如果寫在單行本中,是絕對不可能出版的。

而在伊拉斯謨發明的另外一種文學形式中,注釋的頑皮精靈又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形式出現了。我指的是他那些著名的希臘語、拉丁語格言集。他把那些格言收集在一起,是為了讓當時的兒童能夠學會用優雅的文字寫古文。這些所謂的“格言”評論得妙語連珠,在保守的人士看來,絕不是出自教皇的朋友之手。

最後一點,他還寫了一本反映時代精神的奇特小書。它實際上是為博得幾位朋友開心一笑而作,結果不經意間享有了一部文學經典作品的美譽。這本書叫做《愚人頌》,而我們湊巧知道了該書是如何寫成的。

那是在公元1515年,世界為一本小冊子所轟動。它寫得非常巧妙,誰也弄不清它到底是在攻擊修道士,還是在保護修道院生活。封面上沒有署名,但是文學界的知情人還是能辨認出,這略顯反復無常的手筆出自一個叫做烏裏希·馮·赫頓的作者。他們猜得沒錯,這位有才華的年輕人、桂冠詩人兼罕見的城市遊民,的確在這本粗俗又有用的詼諧之作中出力不少,而且他也引以為豪。當他聽說連托馬斯·莫爾這位英國新學領袖都對他的作品稱贊有加,便寫信給伊拉斯謨,向他詢問詳情。

伊拉斯謨與赫頓並非朋友,他那有條理的頭腦(反映在他那有條理的生活方式上)對這些不重視儀表的條頓作家們向來沒有什麽好感。這些人上午為啟蒙事業舞劍弄筆,下午便躲進附近的小酒館裏,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啤酒,借此把這個時代的腐敗與墮落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