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9章 見沮授(第2/2頁)

孫策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隔著茶霧打量著沮授。他知道冀州人對此有疑慮,希望能盡快結束周邊的戰爭,避免長期對峙,但他不知道這是沮授個人的意見,還是受集體之托,代為進言。他對沮授寄予厚望,不希望沮授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局限於此時此地,只關注冀州的利益。

據他所知,沮授是冀州人中幾乎是唯一持續關注新政,並對新政有獨到見解的人。相比之下,崔琰還年輕,他對新政的理解還很膚淺。

“公與讀《孟子》否?”

“略知一二。”

“最喜歡孟子的哪一句?”

沮授略作思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看向孫策。“不知大王又喜歡哪一句?”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沮授目光微閃,咀嚼了片刻。“勝而不驕,大王不愧王者。”

孫策暗自發笑。虧得他還讀過一點書,要不然今天就誤會了。沮授這句話看似贊許,實則不然。“王者之兵,勝而不驕,敗而不怨”出自《商君書》,是法家之言,沮授故意省掉了“之兵”二字,是避免他誤會,但意思卻還是那個意思。

讀書人說話常常是言外有義,不能局限於表面。就像沮授說他喜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樣,未必就是他的本意,只是借此機會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罷了。他如果順勢說喜歡“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就上了沮授的當。

“公與,你熟讀經史,又通曉古今興衰,可知為何衣冠皆在中原?論騎射,北有諸戎之強,來去如風,論養生,南有稻魚之豐,不知饑饉,中原其實並不占優勢。”

沮授有點明白了孫策的意思,撫著胡須,沉吟不語。

孫策呷了一口茶,接著又說道:“公與可知西域史事?”

沮授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接著說道:“出了隴關,沿河西四郡一路向西,越蔥嶺,有貴霜、安息諸國,再向西,一直到大海之濱,又有羅馬,有史以來,強盛之國,大多與我華夏相似,在此南北之間。”

沮授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孫策只是引《孟子》為自己解釋,沒想到孫策是用歷史注解《孟子》,本末截然相反。他對西域以外的事不太清楚,但他贊同孫策的看法,人也好,國也罷,是不能太安逸的,安逸往往是驕縱的開始,有點壓力更能讓人警醒。《左傳》雲: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什麽事都要有度,真要是災難接連不斷,那就不是興邦了,而是亡國。冀州人之所以不願意成為戰場,正是因為這接連十幾年的戰事對冀州的傷害太大了,沒人願意再繼續下去。

沮授想了想,笑道:“大王所言,令臣茅塞大開,受益匪淺。只是如此一來,大王倒是要小心江東了。如今江東富庶,百姓安逸,奢華之風漸長,不可不防。”

孫策笑著點點頭。“是啊,所以你看,我麾下之兵大半為江東人。”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人有五指,各有長短,天下十三州,南至大海,北至大漠,縱橫萬裏,又豈能整齊如一?為政者,自當調劑其長短豐瘠,使各施其長,各救其短,富者不至驕奢,貧者亦能溫飽,塞北之民得江南之衣以禦寒,江南之民得塞北之冰以避暑,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冀州之弩射遠,江淮之兵突陣,並涼之騎追敵,何患不可除,何敵不可滅?縱有巍巍昆侖亦不足懼,何況區區太行?”

沮授松了一口氣,心裏最後一絲擔心也放下了。“聽大王指點江山,方知鴻鵠之志非燕雀可知。能從大王征伐,臣之幸也。臣愚鈍,願為大王執鞭。”

孫策哈哈一笑。“公與,你太謙虛了,孤對你的期望豈是執鞭可比?孤得公與,如鯤生羽翼,化為大鵬,趁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沮授心潮有些激動,躬身道:“大王錯愛,臣愧不敢當。臣能淺才疏,不足為羽翼,願為一毫,附大王之尾,盡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