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0章 舌戰群臣

天子一言不發。

對王允這位已故老臣,他心情很復雜。一方面,王允設計殺死了董卓,將他從董卓的陰影中拯救了出來。另一方面,王允又為袁紹代言,甚至一度打算引袁紹入朝主政。後來袁紹敗亡,王允病逝,又因為顧全大局,不僅不能追究王允的責任,還要讓他盡享死後哀榮。要說心裏沒怨氣,絕非實情。

但天子也不可能當著朝臣的面說王允的不是,滅自己的威風,漲楊修的士氣。

見天子不說話,楊修卻看向自己,荀彧心裏清楚,不得不接過話頭。“人無完人,王子師雖有過錯,終能悔過,不愧名臣。天子記功忘過,為中興聚才,楊長史卻說朝中無人堪用,陛下垂詢,楊長史不答陛下之問,東拉西扯,不知是何用意?”

楊修拱拱手。“令君莫急。常言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漢積弊甚深,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說得清楚的。陛下不恥下問,我自然要竭盡所能,為陛下答疑解惑,總不能說幾句空話大話糊弄陛下。令君以為然否?”

荀彧語塞,卻不能反對。“那就請長史詳言之。這和月旦評有什麽關系?”

楊修向天子再拜。“陛下,臣旁引月旦評,並非言不及義,而是想說明一個道理:求才是國政之本,須有章可循,絕不能以某人幾句不著邊際的空言為憑。處士橫議,互相題榜,縱有報國之心,卻無益於國家,反倒讓有心人利用,煽動民意,結黨營私。臣請陛下效大將軍之政,設政務堂,培養官吏,去虛名,求實才。”

天子一下子愣住了,眼珠接連轉了幾轉,掃視殿中群臣。楊修這彎轉得太快,他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隨即一想又明白了,楊修這是有備而來,說月旦評不過是引子,實際劍指黨人議政。楊彪是務實派,不像黨人那麽激進,對黨人也一直有所保留,這話從楊修嘴裏說出來倒也自然。

但殿中的大臣可沒天子這麽淡定。楊修這句話的打擊面實在太大了,殿上大臣有的就是黨人,比如趙溫、荀彧,其他的就算不是黨人也同情黨人,贊成黨人的理念,或者習性與黨相近,前者如皇甫嵩,後者如劉巴;縱使對黨人的一些做法不滿意也不會像楊修這樣當眾指責,而且用這麽重的話。

劉巴忍不住出列。“楊長史,陛下召集朝會,當議要事,竊以為不宜牽連太廣。議政便議政,何必旁及黨人?長史若有宏篇大論,何不朝會後再說,或者寫成文章,印行天下,讓天下人細細品鑒?”

眾人又是一陣輕笑。楊修非議黨人,真要寫成文章,怕不是要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楊修轉身打量著劉巴。“劉掾以為我是借題發揮?”

劉巴拱拱手,昂著頭。“不敢。”

“劉掾可知黨人於國政之害?”

“不知,巴學識淺薄,只知黨人以天下為己任,義之所在,沒身不顧,合乎孟子大丈夫之道。聽聞吳王推崇《孟子》,施政也多依孟子之義,難道長史反倒不喜?”

“司徒滯留江東,劉掾代行司徒事,施政是否依孟子之義?”

“巴雖不敏,亦知見賢思齊。”

“布匹專賣,亦是孟子之仁政嗎?”

“事急從權,不得不然爾。”

“殺雞取卵,與民爭利,稱為事急從權。百姓無衣,司徒府囤積居奇,亦是孟子之仁政。恕修愚昧,不敢苟同劉掾高見。”楊修搖搖頭。“如今南陽商人寧可將布匹遠售遼東,也不來關中,不知劉掾又當如何從權。”

劉巴面色微變。“你說什麽?南陽商人將布匹遠售遼東?”

楊修笑了。“不相信?這是自然。關中近,遼東遠,布匹利薄,本不該舍近求遠,但關中專賣,形同搶劫,商人無利可圖,反倒不如遠售遼東,利雖薄,量卻大,在遼東售布,再購遼東之人參、鹿茸、皮貨返程,利潤再翻一倍。”

楊修將南陽商人的成本、運費、利潤一一說來,如數家珍。他的話還沒說完,劉巴的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荀彧、劉曄等人也意識到了問題,都變了臉色。劉巴已經通報過他們,南陽商人到關中做生意的越來越少,尤其是布匹,不僅普通布匹沒有了,絲帛也突然不見了。劉曄已經派人去查,還沒結果,卻沒想到楊修告訴了他們結果。

南陽商人不到關中做生意,改去遼東了。這可是個大麻煩,南陽布匹不僅關系到關中的布匹供應,還關系到與西域的交易,直接影響朝廷的財政收入。

楊修轉身面對天子。“陛下,劉掾出身官宦,其祖為蒼梧太守,其父為江夏太守,劉掾天資聰慧,少有令名,又曾在郡中歷職任事,可謂難得。可他主政關中,行布匹專賣之制,實在是飲鴆止渴,智者不為。以劉掾之出身高才尚且犯下如此錯誤,其他人可想而知。何也?經驗不足,又自恃才華,鄙視商賈,自以為生殺予奪,作威作福,卻不知為商之道,為政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