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玉雕的極致意境

以佛為題材,其實是一件非常有挑戰性的事情。

有句俗話叫“畫鬼容易畫人難”,意思是說人的樣子大家都熟悉,很難描繪準確,而鬼的樣子基本沒人見過,怎麽畫都可以。

其實比畫人更難的是畫佛。

因為畫佛必然要參考如何畫人,能讓擁有者內心產生共鳴,但又不能畫得太有“人情味”,必須帶一些超凡脫俗的氣質——簡言之,既要有“人相”,又要有“佛性”。

而在這個基礎上,想要將佛的這種特性用玉展現出來,更是難上加難。

陸子安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玉,微微沉吟著,他不想直接雕刻出佛的神態,他想挑戰一下,玉雕的極致意境——化境。

捧著玉,拿著僧人去山下幫他取來的工具箱,陸子安緩緩穿過長廊。

行走之間,不急不緩,周身仿佛帶有微風輕拂,心神無比放松。

“化境”是華夏藝術理論和美學中的獨特範疇,是標志著作品審美價值的最高層級。

化境,蘊藏著華夏哲學中“天人合一”、“萬物一體”的深厚底蘊。

它不可言傳,只可意會,從詩的角度看,指那種“玲瓏透徹,不可湊泊”的渾然之境。

陸子安從不敢輕易雕佛刻佛,因為他非常清楚,心境未至大成,做出來的作品也不會有真正的佛意。

“化境”在創作時是一種物我兩忘、身與物化的狀態,而非刻意求取、冥思苦索。

想要達到這種境界,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此時此刻,陸子安覺得,時候到了。

他打開工具箱,看到了自己的那支竹笛,當初做好之後,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吹奏一曲。

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笛身,陸子安神色沉靜而淡然。

心神微動,他慢慢閉上眼睛,緩緩將笛子湊到唇邊。

陸子安身長玉立,迎著微風,衣袂飄飄。

一片靜謐中,悠揚的笛聲在安靜的林子裏盤旋回轉,笛聲悠揚,聽得越久,內心中就越沉靜。

沒有任何觀眾,這一刻,他只為自己演奏。

有風吹過樹梢,帶來一片竹葉蕭蕭。

竹聲與笛聲平和的交融,陸子安眼前仿佛有景。

夏日的燥熱,已經全部遠去,他依稀看到自己在竹林間穿行,腳下是柔軟的白雲。

身心無比澄澈,有風鼓袖,仿佛下一秒就將乘風歸去。

魚躍清溪,鳥過寒潭,每一幕都是景。

終於,隨著悠揚的笛聲,他仿佛立於雲巔,俯看華夏大地。

天地之浩渺,時間匆匆流逝,而佛,永存心間。

一曲終了,陸子安緩緩睜開眼睛,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緩緩拿起昆吾刀。

再一次拿起這昆吾刀,陸子安心裏已經沒了追求精致古雅的欲望。

他拿起玉料,入手溫潤,玉質純粹,難得的是完全沒有棉,整塊玉通透澄澈,欲透不透,看似一眼能望到底,但卻又若隱若現。

這種撩人的美,讓陸子安乍一得到就覺得無比喜歡,只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題材,不忍下刀。

如今想來,倒也是一種緣分,它或許,就是在等待屬於它的緣。

陸子安微微吸氣,沒有以刀尖去刻畫,而是以刀身緩緩在玉料表面勾勒出優雅的線條。

如此玉質,乍一望去仿佛是一攤靜止的水滴,直接刻佛簡直是糟踐。

然而如陸子安這般劍走偏鋒,以浮雕和透雕相結合,將其頂部勾畫成正風起雲湧的海浪的,恐怕是僅此一例。

只是,陸子安並不滿足。

他將玉料整個拿起來,對準光線微微搖晃。

某一刻玉料反射出璀璨光芒的時候,會發現透過這海浪,竟隱現一條淡淡的金光!

就是這裏!

陸子安毫不遲疑,挑準這個間隙,刀尖微挑。

海浪經過他略微的調整,竟然有了一種返璞歸真的柔美感。

雖然仍然是纏繞著由部傾泄而下,卻並沒有一絲壓抑,而在兩股水流交匯處,陸子安輕輕轉動刀尖,將其鏤刻成一個精美的小孔。

當它再次對準光源,那線金光便將玉料的上半邊盡數暈染。

海浪?不,它已經不是水。

它是雲。

它是龍。

兩條雲龍自天空盤旋而下,匯聚在這一塊小小的玉裏。

陸子安指尖慢慢地摩挲著玉身,沒有再用小刷子來刷,而是輕輕地吹了吹。

薄如塵,細如煙。

玉屑被驚動,膽怯地逃離,卻又瞬間落下,好奇地張望。

整塊玉料,自然地舒展,在陸子安掌心,仿佛成了最乖巧的寵物。

陸子安右手持刀,以刀尖開始雕琢佛身。

他內心仍沉浸於笛聲之中,周身仿佛浮在雲端。

原本有點份量的刀,他手腕微動,便已經輕輕沉入玉裏,輕盈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