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傳承

“老馮,你這可是要得罪人的。”同樣望著梁策離開的範元偉,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馮教授笑問:“得罪誰?”

“楊銳,紀贍,還有梁策。”範元偉攤開手:“想一想,你這是轉圈兒的要的得罪人。”

“想想好像有點,再想想,好像也沒啥。”馮教授哈哈一笑,道:“我前年就評了教授了,除死無大事。”

範元偉搖頭:“就紀贍的脾氣,說不定鬧出什麽大事呢。”

“不會有。紀贍最多就是喜歡耍點小性子,不會鬧事。”

“那是你沒見紀贍鬧事的時候。”

“不會為了這個鬧。”馮教授稍停,用更低的聲音,道:“老紀最是忍辱負重了。”

他這麽一說,範元偉的臉色就變了變,悄然看了眼主席台,道:“梁策要碰釘子了,梁部長不會高興的。”

馮教授無所謂的調戲著自己面前的茶杯蓋兒,道:“我就是實話實說而已。梁部長離我這麽遠,這麽小的事都要不高興,那他就不是個高興的人。”

範元偉哭笑連連,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差不多時間,梁策越過其他幾桌人,坐到了紀贍的面前。

紀贍能有六十歲的樣子,皮膚粗糙的像是樹皮一樣,眼珠子也有些渾濁了,怎麽看怎麽像是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

梁策剛才隔的遠,近看卻是有些愣住了。大部分研究員起碼是面皮光鮮的模樣,這種老農形態的,還能成為GMP委員會的委員,著實有些令人吃驚。

“你是來參加分組討論的?”紀贍正在看面前的一份文件,見有人來了,就將鼻梁上的眼鏡給摘了下來,用找不到焦距的眼睛看過來。

梁策點頭說“是”,並打量同桌的人。

除了紀贍,似乎沒什麽奇怪的人物,梁策輕輕松了口氣。

“就從糾正行業風氣說起吧。”紀贍以為梁策真的是來參加討論的。

他思考了幾秒鐘,開口就總領提綱,道:“我覺得梁部長剛才講的幾點問題,我們都應該深刻領會,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對行業風氣的自我認識,客觀問題是始終存在的,但不能因為客觀問題的存在,就無視我們主觀上的思想變化……”

梁策聽著這些不著調的官話,再看紀贍完全不同於普通學者的模樣,突然猛的想起一個片段,驚訝的道:“你是那個紀贍?”

紀贍的講話被打斷了,他也不生氣,就用沒有焦距的眼神看著梁策,將左邊嘴角笑的垂下來。

梁策注意到,他垂下來的嘴角,實際上是神經壞死的緣故。

這個發現,令梁策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道:“你是植物所的紀研究員。”

紀贍道:“我是植物所的紀贍副研究員。”

他強調了一個副職,但梁策卻是根本沒用心聽。

他的頭腦甚至有些轟鳴。

“反對的竟然是紀贍!”梁策重新回憶了一遍GMP委員會的委員名單,無比的懊惱,心道:我怎麽沒早點想到紀贍就是紀贍。

他的精力都用來說服梁家人了,隨著爺爺的贊同,他更是有勢在必得的錯覺。

如果早點想到,他肯定不會貿貿然的找過來。

怎麽也沒想到,紀贍就這麽順溜的混進了衛生系統的會議中。

不過,就算再給梁策一次機會,他也不會用心去記紀贍的工作單位。

紀贍是位名人。

但紀贍也是位隱形人。

因為紀贍有名,並不是因為他的學術能力有多強。

恰恰相反,這位經常強調自己是副研究員的紀贍副研究員,本身的能力並不強,就學術成果來說,他大約也就是副研究員的水準。

事實上,這位紀贍副研究員,終其一生,幾乎就做了一項工作。

傳承!

在那個特殊的動亂年代,紀贍所在的進化植物學實驗室,有多位研究員被下放,留下的人也為自己的命運而忐忑不安。

紀贍卻似乎沒有受到影響。

他按時參加各種活動,檢查或者聽取檢查,開會或者參與,批鬥人或者被人批鬥……

比他年紀大的學者,紛紛離開了科研崗位,和他同齡的學者,紛紛離開了科研崗位,比他小的學者,紛紛離開了科研崗位,紀贍就那樣忍辱負重的工作著,直到最終下放,紀贍始終堅持著進化植物學實驗室的工作。

甚至被下放以後,紀贍依舊想方設法的照料實驗室裏的植物,記錄一些關鍵的數據,並將之小心的藏起來,在此過程中,他還一路培養出了三名年輕的研究員。

其中的挫折與反復,能寫成一本書。

但最終,紀贍卻是保住了進化植物學實驗室多年研究的實物成果,在撥亂反正以後,進化植物學實驗室是整個植物所裏,恢復狀態最早的實驗室。

他的卑微,他的痛苦,他的失落,他的寂寞,他的孤獨,都成了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