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難

“論文不錯,我得看一會了。”富教授仔細的看完了引文,坐了下來。

光是正文就有20頁的論文,可比數倍頁數的短篇小說難讀多了,富教授是同領域的專家沒錯,那也要一點一點的讀下去,才能看明白文章的內容。

站在他身後的實驗狗鐘志文就慘了,因為英語不過關,他看楊銳的論文就和看天書差不多,普通的英文單詞自然是認識的,但這樣一篇論文,普通的英文單詞就和點綴一樣。

其實,遇到相同問題的人不在少數。

有了富教授開頭,周圍生物系的教師和研究員,不少人都要了一個單行本,就在籃球場邊閱讀起來。

然而,大多數人看不了幾分鐘,就神遊戶外了。

自信英語水平好,與看得懂英文論文沒有必然的聯系。很多英語四級水平,在老外的餐廳裏只能用“this,this,thank you”點餐的學生,看英文論文也能一目十行,就某方面來說,論文更像是科學界的黑話,格式什麽的都有一定之規。

如果是接受過充分的論文訓練的學生,看論文的時候,想瀏覽就瀏覽,想略讀就略讀,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生僻的單詞,不懂就查,也費不了多少功夫。

但是,沒有接受過足額論文訓練的學生,就像是沒有進入過正經幫派的小混混,哪怕背下了各種生僻單詞,一到大場面的時候,依舊免不了露怯。

到30年後,重點大學稍微正常點的教授都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本人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競爭,訓練學生的學術能力還是手到擒來的,二本的研究生導師稍微困難些,但只是安排訓練的話,還是沒有問題的。

如北大清華之類的頂級大學的教授和研究員就更厲害了,進行多年的“長江學者獎勵計劃”和“千人計劃”雖然備受詬病,但也確實為後進的中國引進了大量的海外牛人,這些人在世界範圍內或許不一定是頂級的,可相對於中國本土近親繁殖出來的學者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縷新鮮空氣了。

但在80年代,那就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算年齡,如今的40歲左右的副教授,50歲左右的教授堪稱年輕了,但40歲的人在40年代出生,50年代讀書,60年代讀大學,那個時候,教學秩序已經徹底被打亂了,究竟能不能學到本事,或者說,究竟能不能接觸到世界最先進的科研進展,基本全憑自學,效率低下。

五六十歲的教授的經歷也很困難,他們二三十年代出生,在戰爭年代長大、讀書,接著就面對建國之初百廢待興的局面,在專業技術方面,這些學者得到了充分的機會,無數的新建工廠,技術改造,修橋鋪路等方面的工作,讓差不多的大學生都有獨當一面的機會。然而,基礎科學並不只有技術,而學術的高要求往往更隱蔽,等他們打牢了基礎,人到中年,開始煥發學術春天的時候,學術土壤已經酸化了。

現在的北大,好一點的教授,如唐集中之流,讀書的時候去西南聯大,建國後訪問蘇聯,又在過去十多年裏維持著起碼限度的科學研究,這才能勉強留在世界主流科研世界裏。

不能堅持的,沒能力自學的,或者運氣不佳的,大多數只能在國內的科研小圈子裏玩了,偶爾做一點世界一流國內空白的重復性研究就沾沾自喜。

如果是文史地理這種埋故紙堆的研究,數學物理之類的純理論研究也就罷了,生物這種用錢堆出來的自然科學,永遠只能給少數人以機會,貧窮的中國如此,富裕的中國如此,金山銀海的美日歐亦如此。

至於劉院長之類的政工幹部,判斷論文好壞,差不多就靠數頁數了。

只有少數十幾名教師或研究員,能夠認真的將楊銳的論文讀下去。

這也就是在北大了,換一個地方院校的生物系,說不定連訂閱《Cell》的錢都能省下來,反正也沒人看,還不如多訂幾份《人民日報》使人開心顏。

楊銳沒什麽壓力的坐在了桌子上,論文已經發表了,對他來說,最困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只是錦上添多少朵花的區別了。

此時的五四籃球場,氣氛開始變的怪異起來。

一方面,才結束不久的籃球賽,釋放了大量的荷爾蒙和臭汗,留下了心情尚未平復的數百名學生和激蕩的氣息。

另一方面,被桌椅板凳圍起來的空曠籃球場被好奇的人群填補了起來,人挨著人,人擠著人,卻安靜的像是在考試似的。

盡管剛剛還在為肌肉的力量而歡呼雀躍,但歸根結底,學生們最信奉的還是腦力。

北大學生都是知識的獲益者,如果有一宗知識神教,那北大學子即使不是狂信徒,也是虔誠的信眾。

沉默的環境不僅不讓人難受,反而激起了學生們濃烈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