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鵝父

許靜站在窗戶跟前,像是雛鳥似的,盯著不遠處的樹丫上的喇叭看。

許靜偶爾和朋友寄信,都是寄到學校的。西堡中學雖然偏僻,總不會有塔前村的偏僻。

而若是有人給家裏寄信,也總不會用許靜的名字。

所以,只要這麽想一想,許靜的心臟,就怦怦的狂跳起來,像是剛剛進行了百米賽跑似的。

然而,沒等許靜出門,院子裏的許父,忽然丟下碗筷,沖了出去。

許靜的房間開窗向著村子中間的菜地,沒幾秒鐘,就見到了許父狂奔的身影。

別看許父從來都是木訥和老實的,他跑起來的速度卻是飛快,只是動作有點古怪,他跑步的時候,不像是學生們在體育課上學到的雙手虛握拳置於腰部的擺動姿勢,而是兩只胳膊豎直,手掌撐開的來回擺,像是一只低垂著翅膀的大鵝在狂奔。

許父的同齡人沒少因為許父的姿勢而笑話他,年紀大些,許父就很少再奔跑了,做什麽都是慢悠悠的走。

可是今天,他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忘記了,就用自己最快的步伐去跑,就像一只拼命的大鵝似的。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後,許父如同大鵝似的身影再次出現,他的手裏拿著一份信,兩掌寬的信,隨著他的身體擺動。

許父的身後還有村長、會計,以及幾個在村部裏聊天的閑漢。

村長、會計和閑漢們也跑,但他們的速度比許父來說,實在太慢了。

許父跑上小坡,穿過空地,直奔自家的小院,經過村子中央菜地的時候,他一腳踩了進去,卻當沒看見似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跑了出來,壓壞好幾株菜也顧不得了。

許靜兩只手緊緊的捏著衣角,不注意就攥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信!看信。”許父氣喘籲籲的奔入小院,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丫頭,來看信。”許母將許靜從房間裏拉了出來,她不認識字,也急切的想知道裏面寫的是什麽。

許父用三根手指緊緊的捏著信,像是捏著一只黃鱔似的,生怕它就此溜走。

許靜做了一個深呼吸,輕輕的拆開信。

信封內,共有三頁紙。

最上的一張,像是被疊起來的獎狀,印著幾行簡單的通知:

許靜同志:經批準,你被北京師範大學物理學專業錄取,請於1983年8月27日報到。

許靜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只怕自己看漏了某點,弄錯了什麽。

信封內的另兩張紙,分別是學校和專業的簡介,這在80年代初,已是一種創舉,從而方便考生了解自己即將報到的學校和專業是什麽樣的。

許靜貪婪的閱讀著它們,腦中幻想著自己在校園內生活的一幕又一幕。

“裏面說什麽?”許母再忍不住,問了出來。

許靜眼中含淚的擡起頭來,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聲嘶力竭地喊道:“考上了,我考上了……”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許母抓著女兒的手,用袖子給許靜擦眼淚鼻涕。

許靜點頭再點頭,不停的說:“考上了,考上了。”

“考上了!許老四行啊,熬了這麽多年,總算是熬出頭了。”親戚們也替許靜高興,一個個漂亮話,不要錢似的丟出來。

許父腦門上大滴大滴的落汗,腿腳也微微顫動起來,再也站不住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倒。

一個後生“呦”的一聲抱住許父,笑道:“四叔太歡喜了。”

許父還是說不出話,嘴唇顫了兩顫,在對方的攙扶下,緩緩跌坐在自家門檻上。

秋叔和他帶來的人有些不好意思。秋叔遞了一支煙給許父,笑道:“許老哥能耐,總算讓您給熬出頭了。我看這樣好了,許靜去讀書,我們家出錢供她去讀,等畢業了,她要是分配回平江或者南湖了,咱們就辦喜事,要是去了外地,我就認個女兒,大中專三年,也不耽擱……”

“老秋。”村長剛就進門了,這時候坐在了許父旁邊,摟著許父的肩膀,笑道:“大中專的錄取通知書,不是這個時候發的。”

“啥?”

“老四家的娃子,考的是大學,不是大中專,明白了吧。”村長許三壩從腰後面掏出旱煙杆,在門檻上使勁敲了敲,說:“你們家那個病秧子,娶人家大學生,你沒病吧你?還要你出學費?我們塔前村幾百口子人,還供不起一個大學生?”

“啥?”秋叔懵了,那裝出來的鎮定和世故,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村長嗤笑一聲,道:“小靜,你考的是啥學校,給咱秋叔說道說道。”

許靜擡起一張哭花的臉,有點羞澀,有點驕傲的道:“北京師範大學。”

“北京的大學!”

“這是要去北京上大學呀!”

“老四家娃娃,以後要做首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