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厚積薄發

下午的陽光照在辦公室裏,分外的明亮。

長勢喜人的君子蘭搖枝擺葉,躲在辦公桌的北角。房間的陰影下,是一紅一綠兩個暖瓶,以及一個臉盆架一並臉盆。

在辦公室沒有獨立上下水的年代裏,有幹凈的臉盆和暖瓶,配合人工上下水,差不多就是最豪華的享受了。中南海也不外如是。

坐在這樣的辦公室裏,老馮憑空多了三分氣勢。

他對楊銳志在必得,語重心長的道:“我們這個教材編寫組是受省廳委派,給中央新編教材做補充的,行政級別高配,人員和經費都是優先的。你把這個楊銳借調給我,既讓他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能力,也能幫助我們更好的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兩三年後,咱們教材編寫完成,論功行賞,怎麽也能給人家一個美好前程。你強留他在鄉中裏頭,兩年以後,還是老樣子,何必呢?”

趙丹年苦笑:“不是我不給你,是我給不了你。”

“老趙!我知道你把西堡中學當兒子看,但你不能耽擱別人的兒子,別的事情,你插科打諢的也就罷了,這件事,你得聽我的。”老馮的語氣忽而嚴厲,忽而溫柔,顯是摸準了趙丹年的脾胃,知道怎麽和這個老資格的憤青打交道。

趙丹年無奈的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啊。”老馮嘆了口氣。

80年代是一個珍視人才,重視人才的年代。

越是基層,就將人才看的越重。這裏面,既有為了部門利益而爭奪的情況,亦有許多為了國家珍惜人才的念頭。

雖然在後世許多人看來,“一心為黨為國為人民”和“有情飲水飽”一樣不靠譜,但在80年代,確實是有無數人身體而力踐之的。

能在報紙、雜志上發表文章,這就是有才的象征。後世有許多名人、官員,是因為一篇文章,一首詩歌,或者一封信,完成了自己最初的躍升。

老馮為了說服趙丹年,幹脆從書架裏取出了多本雜志,一一翻出楊銳的文章,指給趙丹年看。

他是確實喜歡楊銳寫的文章。

這裏面,既有楊銳抄來的論文,也有他半抄半改的文章,更有兩三篇,還是純粹由他本人撰寫的。

做了數年的補習老師,楊銳其實早就有了各種想法和念頭,想要寫出來,發出去,只是後世的學術期刊腐敗而無趣,登載文章不僅不發稿費,還要向著作人收取數百乃至數千元不等的“版面費”,等級稍高一點的,還得托人拉關系乃至於行賄,身為一名私企的年輕人,楊銳對於如此復雜的工程實在有心無力。

回到80年代,固有的障礙消失,新的障礙尚未誕生,對於研究者來說,實在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時代了。

楊銳也忍不住會在抄寫的文章裏,加塞兩篇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

以此時人們對高考的研究來說,他的想法和論述,都是相當有價值的,得以刊登,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而在老馮眼裏,一下子發出了這麽多篇文章的人,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他頗感同情的道:“你要重視起來,哪怕楊銳不理解,你也要理解了以後勸說他,告訴他,現在是改革開放了,時代不同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知識越多越反對了,相反,我們會保護人才,尊重人才,重視人才……其實,這位同志應該也是有認識的,你看看,這麽多篇文章集中發表,估計也是他多年以來的積累,所謂厚積薄發是不是?人家這麽多年沒有放棄學習,沒有放棄教育工作,那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給這位同志一個交代。”

他顯然是將楊銳,看成是運動期間,堅持奮鬥和學習的知識分子了。

別看運動結束了好幾年,但寫成文字的東西,經歷了那個年代的人,還都非常的小心。

沉靜幾年的時間才探出腦袋的知識分子,比比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根粗神經,聽到改革的號角就歡呼雀躍了。

老馮亦是被打倒又重新站起來的人,對“楊銳”這種人分外的同情,很認真地問道:“他現在是什麽編制?有沒有職務?”

趙丹年仍處於震驚中,喃喃道:“沒編制。”

“沒編制?還是個代課教師?那你還不放人?真胡鬧!”老馮的聲音提高了,站了起來,快走了兩步,又一揮手,緩聲道:“也不怪你,這些年下去的同志很多,要重新安排的工作也很重。你看這樣如何,編制我來想辦法,你先把人給我送來,別再耽擱了,讓這麽優秀的人才虛度青春,是我們的失誤,也是國家的損失……”

趙丹年的免疫力極強,未答反問:“這些都是楊銳一個人寫的?”

“都是一個作者署名的……以中學教育研究居多吧,文學方面也有一點,主要是科普和科幻。”老馮沒有仔細看《科學畫報》一類的雜志,《中學生導報》等期刊帶有學術性質,理應更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