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蘇州河(第2/2頁)

這幾句對話,很屌。

即便大幕底端印著串雪亮的英文字,破壞了婁燁刻意營造出的淡淡的裝逼氣氛,可仍然成功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力。

對話結束,熒幕終於有了波動。

似一塊石頭投了進去,那絲波動慢慢亮起,越來越清晰,能看出是汩汩的紋浪,最後,一攤老綠色的河水才顯現出來。

鏡頭自水面上移,對著岸邊一棟棟拆成空屋的老樓,從西向東,配著詭異的音樂,掃過高聳的煙囪,呆板的行人,斑駁的渡輪……攝影機好像就在船上,慢慢滑動著,記錄它能看到的一切。

這就是婁燁後來扛著機器跑去上海,特意補拍的開頭。加上他自我吹噓的,性感又有磁性的旁白,把那種頹艷,衰敗,哀傷,矯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可以說,《蘇州河》開篇的這段剪輯和影像,以及鏡頭中所涵蓋的意識,國內至今仍未有能超越的。此刻,也非常成功地震住了一幫子老外。

褚青卻在發呆。

事實上,那個啞啞的聲音一出來,他就呆住了。思緒一下子飛回到那條老綠色的河水之岸,有蒼灰的天空,踩在大石上想捕捉陽光的周迅,還有她掛著淚珠的小臉……

他的情況太過奇葩,從拍片到上映的間隔過長,有些事情已經淡忘。看《小武》是,看《蘇州河》亦是,反而更多的,像對自己,以及對身邊那些人的一場回憶。

鏡頭開始無規則地搖晃,以第一人稱的主視角推進劇情。這樣的方式還是讓觀眾們感到了一些新鮮。

攝影師,也就是我,混跡在這座城市中,跟它一樣的迷茫冷漠。有天,我遇到了一個酒吧老板,他為了招攬生意,想讓我幫他拍幾個美人魚的鏡頭。

這世上哪有什麽美人魚?

我,卻偏偏看到了。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

曲子柔柔軟軟地響起,裹著霓虹閃爍的夜色。周迅化著眼妝,嚼著口香糖,鏡頭抖得厲害,毫無顧忌地拍著她的側臉,正面,把她搖動得格外好看,甚至讓人目眩神迷。

一只手,繞過她的脖子,把煙喂在嘴裏,她抽了一口,然後,輕輕吐出一個煙圈。

攝影機忽地拉遠,擴出她的全身,翠綠色短裙,黑絲襪,妖精一樣地盛開在午夜街頭。

“呵……”

褚青看著看著,忽支起胳膊,用手抵著額頭,吃吃地低笑。

“怎麽了?”旁邊婁燁問。

他不說話,就是止不住地笑。

因為在剛才,他發現,自己的心居然在怦怦地跳,這讓他很驚訝,也很滑稽。

褚青到現在還記著,當初在拍這場戲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看著,看那條翠綠色的短裙,在自己眼前隨意地舞動。

那會兒,他的心也在怦怦地跳……

好吧,他承認,也許在戲中,也許在戲外,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愛上她了。

時間過去了許久,這部該死的電影卻讓他重溫了一遍當時的感覺。

所以,才覺著好笑。

拍戲的時候,是按導演的意思拍,邏輯混亂,情節接連不上,跟剪出來的成片是兩回事。褚青和觀眾一樣,對這個故事有著莫大的興趣和期待。

婁燁的旁白仍在冷淡地講述著:

“每次美美在陽台上喝多的時候,就會問我,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走了,我會不會像馬達一樣去找她。”

“我問馬達是誰,她說,就是住在附近的一個瘋子。每天都騎著一輛舊摩托車經過我的陽台,他一直在找他以前愛過的一個女孩子。”

《蘇州河》雖然是雙線結構,婁燁拍得並不復雜,用旁白清晰地劃分開故事節點。這種方法有點粗糙和膚淺,卻讓觀眾一目了然。

畫面忽然從頹敗變得鮮亮,牡丹穿著大紅的運動服,從那個木門裏走出來,小臉純凈得如月光下的湖水。

她鬧心地問馬達:“你讓我在哪坐?”

褚青瞅著自己頭上那頂小一號的安全帽,下巴被勒得變形,不禁輕輕搖頭。

兩人一起騎摩托車的情景有好幾處,她總伏在他背後,拍的時候自己看不見,此時卻真真切切。

周迅的眼睛居然偏離鏡頭,一直在盯著他,車燈晃得那張小臉暈色分明,黑夜戚戚而過,似乎被他載去任何地方,都不在乎。

褚青的心猛抽了一下,熒幕上的光影在他眸子裏散亂飛舞,匆匆流逝。

他們在夜色裏疾馳,在河邊伸出胳膊,孩子般地飛翔,一起喝帶著野牛草的伏特加,一起在酒吧裏看球賽,女孩子從未笑得如此開心。

“兩個以前從不相識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後呢,然後,當然是愛情。”

這句一出來,全場的觀眾終於有了反應,輕輕的,慢慢流溢出來。

僅僅二十分鐘,所有人已經愛上了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