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砰砰(第2/3頁)

馬大三急道:“我不說糊著眼呢,沒敢看!”

“他到底咋說的?”

“他就說,這倆人先擱你們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來取人。”

穿著碎花小襖的姜鴻波,靠在櫃子上,臉色不豫,似乎還帶著正啪啪啪很歡快的時候,猛地被那個“我”打斷的不爽,開口道:“嗯,那夥子人話說得挺厲害。”

“我崩了你這個王八操的!”

炕上的瘋七爺聽見兒媳婦搭話,撐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說完就想去摸梁上的獵槍。

姜鴻波趕緊上炕,把那獵槍挪遠了點。

五舅老爺敲了敲煙袋鍋子,道:“你們家的事,往後再說,你兒媳婦跟大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睡覺!”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來,表情特榮幸,道:“哎?送炮樓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兒。”

“說啥呢?”

他一臉你丫沒文化的鄙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給日本子,讓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著?”

馬大三更鄙視,道:“哎呀!日本子都讓他們綁著塞麻袋裏了,你說他能咋著?”

六旺加了句:“你這不漢奸麽你!”

炕上的瘋七爺又抽動起來,伸出兩只黑尖尖的爪子,嘶啞地吼道:“我一手一個掐巴死倆,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說完台詞,剛重新蹲下,接著做表演狀態。結果老頭這話一出口,就像股涼風直接悶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個激靈,汗毛孔颼颼地往裏灌風,激得他差點又站了起來。

他看完整個劇本,最特麽愛的就是七爺這句話!

組裏有三個老輩演員,演五舅老爺的叢志軍,演瘋七爺的陳述,以及演一刀劉的陳強,他有個很有名的兒子,叫陳佩斯。這三個老家夥就像三個鎮宅的老寶貝,那些年輕後生見了就覺著心裏踏實。

他們不虛,戲實誠,人也實誠,就算對那些個日本演員,也都有種濃重的革命階級之間的真誠感情。而那幾個日本人,話不通,特有禮數,每天早上一見面,離得老遠,啪先一個鞠躬,這幫子國人看了挺不適應。

還有褚青,組裏年紀最小的,有禮貌,戲足,熱心,什麽都好,就是平時不太愛說話。一下了戲,就大衣裹著棉襖,蹲在墻垛子上,一邊抽煙,一邊拗造型。

姜文老覺著這人有心事,因為他抽煙太猛,一天兩包打不住。二十出頭一小夥子,有這麽大煙癮,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這個年輕人,俗,但不裝,較真兒,暢快。人無癖不可與之交,愛較真兒的,總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來,舍一根兒!”

褚青把整包煙都扔了過去。

“喲,三塊錢!”姜文瞅了瞅煙盒,樂了。

“抽過?”

“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老抽。”

這種裝作不經意的跟你炫耀資歷神馬的,最討厭了!

褚青手掩著火機幫他點上,一偏頭,道:“哎導演,那個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說戲?丫這幾天快瘋了都。”

姜文也看了眼坐在遠處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勁兒還不夠,哪天攢足了再說。”

這貨一直不告訴香川到底演啥內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禮的日本人整得跟切了爪的活章魚似的,不停在抽騰。

姜文要的就是他這股抽騰勁兒,放到戲裏才能放出光來。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條筆直的煙線,又恢復到很落寞的樣子。

姜文可不像他,沒興趣當那勞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風格,提一句就得,聽就聽,改就改,你若是不聽不改,當我沒說。

“兒女情長,但英雄氣不短,氣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個爺們!”

“啥叫爺們?”褚青覺著這個話題很好笑,不禁問道。

“啥叫爺們?”姜文反問。

褚青又點上顆煙,笑道:“我看就七爺是個爺們。”

姜文搖頭道:“不對,七爺是個瘋子,他不光敢殺鬼子,他誰都敢殺,算不得爺們。”

他夾著煙,用小拇指撓了撓頭,道:“那馬大三?”

“對頭,這才是個爺們。”

“可他腦袋都掉了。”

“我操!腦袋掉了他也是個爺們!”姜文掐掉一截煙,舔了舔,又重新點上,呸呸地吐了幾下煙草沫子,道:“人活著,就得幹點事兒,骨頭縫裏這東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這東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怦怦地跳!”

“……”

褚青頭回見著說話還帶這樣的,就像個大火爐在你邊上嗞嗞啦啦的燒,燒得你的血都熱了起來。

他笑道:“那您活著想幹點啥事兒?”

姜文偏頭看著村口那半截土堡,嘴裏的煙頭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們叫王朔,這孫子平時都不講理,但說過一句特有理的話,他說本大國電影都是行活兒(古玩行用語,指沒有收藏價值,沒有藝術性的偽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