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格桑花的故事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清海、息藏這一片藏區中,老百姓都是身穿長袍,臉色黢黑,住在大帳篷裏的藏人。

其實不然,解放後一直以來,國家不斷加大對藏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和人才輸送培養,在藏區絕大多數地方,包括某些在藏區都屬於偏遠的位置,當地的百姓也早就脫離了居無定所的遊牧生活,住進了遮風避雨的磚瓦房,過上了電燈電視的生活。

只有在真正的大草原和很多旅遊景點中,還有帳篷氈房的身影。

而當地百姓的民族構成成份,從比例上來看,漢族人的比例也絕對不算少,很多地方甚至還是大多數。

比如巴熊鄉格桑民族小學的校長,張平,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他在滬市出生,正兒八經的大城市人,當年家庭成份不好,被化成‘小資產階級’,上山下鄉時期以知青的身份來到巴熊鄉的。

來到這裏之後,張平一方面深深的為這裏的貧窮落後,生活不便而感到苦惱,這破地方,連肥皂、毛巾都沒地方買,更不要說他每天都要用的雪花膏了。

不過話說過來,這鳥地方,連幹凈的洗澡水都沒有,喝都不夠的,要肥皂、毛巾,似乎也沒什麽用。

來了不到三個月,原本挺白凈的一張小臉,風吹日曬雨淋,沒大寶可用,他也沒法對自己好一點,臉上就像是長了一層殼子似的,變得又黑又硬。

可是另一方面,張平這個善良中還帶有幾分天真的小資產階級,又被這裏如畫一般的風景、當地淳樸善良的民風所深深吸引。

有一次意外情況下,張平情難自已,和一個牧民的女兒,格桑,發生了一段不可描述的故事,之後順理成章的結了婚。

哪知道,幾年後,他父親的帽子摘了,知情也可以回城了。

這時候張平就面臨一個選擇:要麽拋棄格桑孤身回城,要麽就是留在巴熊鄉。

“你可以先回去,然後再接我一起去,聽說你們漢人的城市比草原還要美麗,我會等你的。”格桑說。

張平笑了。

他當然知道,漢人的城市,和草原是不同的,而在當時,一個千裏之外的少數民族,想要解決城市戶口和各種組織關系,去滬市,也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張平家做不到這點。

看著天真的妻子,張平在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

有些看似很強大的男人,但內心卻如同侏儒一般弱小可笑,而有些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男生,一旦做出了決定,卻能用一生來堅守。

張平嘆了這一口氣,決定了他之後的三十年。

於是,巴熊鄉有了第一所用磚瓦房小學。

小學沒有名字,就叫‘小學’。

最初,小學只有一間教室,幾個學生,一個老師,同時也是學生。

張平教導當地的少數民族孩子說漢話,然後跟著當地的少數民族學習藏語。

漸漸的,學校規模擴了大,有了一排教室。入學的學生也開始多起來,漢人的孩子,跟著張平,學習藏語,少數民族的孩子,跟著張平學習漢語。

等到張平自己的孩子可以上學的時候,這所小學已經有了好幾個教師,張平成了校長兼職老師;他們不光教授語言,也教授基礎的數學、體育、語文等等小學課程。

小學漸漸有了雛形,開始分出年級,還多了一個小小的籃球場。

這一年,小學的第一屆六年級學生畢業了,一共六個孩子,都可以去縣裏上初中。

縣裏的初中是寄宿制的,寒假之前,張平開著唯一一輛拖拉機,代表這些孩子的家長,去縣裏接孩子回來過年。

臨走之前,張平告訴格桑和兒子,讓他們記得把學校的頂棚加固下。

因為一直在下大雪,鄉裏已經塌了不少房子,等明年開春還會有新生、老生來學校上課,小學的教室千萬不能出事。

雪下得很大,鵝毛一樣的大雪從天而降,幾乎要將整個世界都填滿。

張平上路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小學,可雪太大,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兩天後,等到他從縣裏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已經塌了的小學教室,還有格桑和兒子的屍體。

他離開的那天晚上,雪下得更大了,正在教室裏加固頂棚的格桑和兒子,被倒塌的教室房梁砸中,等大隊老支書帶著鄉裏的男人們趕過來,把母子倆救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孩子們泣不成聲,老支書和一群漢人、藏人的漢子們也紅了眼圈。

張平拒絕了所有人的勸慰,把桑格和兒子背回小學唯一的一間辦公室,反鎖上了門。

他坐在她們身邊,靠著房梁,聽著屋外呼嘯的北風,耳邊傳來沙沙沙的落雪聲。

張平直愣愣的望著房頂,等待著房梁倒下的那一刻,幾何知識告訴他,房梁倒下來的時候,會砸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