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在石澗仁的印象中,老頭子對德國是很有好感的,因為在那個民不聊生的年代裏,很多軍閥和有志之士都把從歐洲獲得新時代思潮、技術跟槍炮作為改變國家命運的最便捷渠道。

拋開如出一轍的強取豪奪,相比於喜歡指手畫腳的俄國人,古板守舊的英國人,浪漫散漫的法國人,技術化特征比較明顯,又比較嚴謹的德國人那些年更合中國人胃口,老頭子曾說看見大量德國造的軍械機器被賣到中國來,才是他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只是華夏大地這個全球化的現實所在。

所以石澗仁有種下意識的對德國造有好感,特別是在紀若棠那接觸到的幾輛車都是德國的,對比之前開的都是日系,就算不那麽熱衷於開車,他還是有點區別感覺的。

可也僅僅就是個師父留下的印象,石澗仁更在乎自己的親身體會:“從眼前這個人看來,似乎還是把中國人當成蠻荒之地的未開化民族了?”

洪巧雲聳聳肩:“其實對歐美國家來說,了解中國的並不多,我們怎麽看待更窮困的地方,他們就怎麽看待我們,還有人問我中國人是不是現在還拖著長辮子,以為我這樣能出國辦畫展的不是貴族就是大人物。”

可就是在這樣夾雜了藐視和強烈懷疑的壓力下,趙倩依舊異乎尋常的爆發,雙手使勁往後撇著踮腳,似乎要給自己鼓足力量,又好像是在按照石澗仁告訴她那樣,盡量挺胸面對別人:“我承認,我自作主張做的是人造藍,跟那種天然色彩的獨特魅力有很大差距,可是我有位老師說過,歷史的車輪就是無情的朝著前面碾壓,如果只是把這種手工天然色彩故步自封的話,這種美麗的藍色遲早會因為孤芳自賞死掉!死掉,您明白麽?”

翻譯急促的轉換詞語,對成語還停下來跟趙倩商量,這也讓女大學生似乎多了些思考的時間,那位金發女士的抱著手臂,用兩根手指輕輕摩挲自己的下唇,石澗仁笑著轉頭給洪巧雲分享:“這動作眼神在思索,這個外國人開始有些考量了。”主要是新鮮,原來外國人也這樣啊。

洪巧雲只輕聲:“我有點驚訝,老實說,油畫是種舶來品,我面對外國學者跟專家的時候都有種下意識的心虛,可她卻氣勢很足,我從來沒看到過她這樣,我在裏面隱隱都聽到了,但當時沒過去。”

石澗仁有些得意的掉轉頭繼續看。

從他跟趙倩在山裏發現這片藍色,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也許這三個月是趙倩從識字啟蒙開始,最為自主去鉆研什麽東西的三個月,是最為真切想認真學習的三個月,所以有成效:“我的老師告訴我,先要生存,然後才能有閑情逸致講藝術,所以我的目標就是要用人造工藝把這種藍色模仿出來,通過工業化生產獲取利潤,然後反哺藝術創作,這才能保住那片珍貴的天然藍色……”

簡直有些侃侃而談,石澗仁都驚訝,那個跟自己只用紙條交流的過去三個月裏,趙倩做出了多少的努力:“日本人擅長的型染、蠟染還有紮染其實也都是我們中國人自古就流傳下來的,這裏我也公正的說日本人那種精細的鉆研能力把這幾種工藝發揮到了極致,所以我們中國人現在在恢復,在追趕,因為我們得先解決了填飽肚子的問題,才能深談保留藝術……”

金發女人的態度已經完全平和下來,忽然開口用德語問了幾句話,翻譯正在點頭組織漢語,戴望舒終究還是聞聲出來了,她剛剛走近,那個金發女人就驚奇的撲過去,伸手一把抱住了女研究生,原來她脖子上戴著一條藍染圍巾,恰恰就是趙倩送給她的那種從白色到藍色漸變的染織工藝。

阿媽的藍染如果要說最為神奇精髓的,恐怕就是這種漸變的藍色,趙倩這幾個月鉆研還是有成效的,據說日本人極為細致的把藍染分成了24個層級,可阿媽染出來的漸變就是在一條圍巾上就由白到藍,自然清新得天然形成一般,當初石澗仁和趙倩第一眼就被震撼的感覺,在一個極為在乎推崇這種藍色的金發女人眼中會有多大的沖擊力,可想而知。

沒法做出這樣藍色漸變的人還有什麽資格說對方是竊取自己的技術?

金發女人的態度幾乎是180度的轉彎,贊美的表情溢於言表,這時候再轉身非常近的觀察趙倩那件藍色襯衫,就滿是狂熱的欣賞了,看起來要不是小白花誓死抱住了胸,這位女性簡直想剝下她的襯衫研究。

翻譯也變得很和善,真誠的道歉剛才誤會了:“卡洛琳女士說她在大英博物館研究過來自亞洲的藍色織染技術,的確和眼前的藍色是不同的,所以她才會一直都在學術上認為這是歐洲的藍色。”

有點出乎石澗仁的意料,剛才頗有些嗷嗷叫的趙倩卻又忽然變得惜聲了,基本上只嗯嗯哦哦的不說話,堅持站著聽那位女士邀請她去那邊研究室討論參觀也只是輕輕的搖頭不說話,反而是旁邊的戴望舒熱情的攬著她的肩膀同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