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活這盒巧克力 第二節(第2/3頁)

當那一天,在姑姑家裏,姑姑一邊扒拉著茶碗裏的浮茶,一邊茲油淡定地說話時候,她終於體味到絕望的滋味。絕望之後,難道還會失望麽?所有的失望,蓋因期待太高而已。

不要對別人的寬容與體諒期待太高。既然連接受了自己的幫助的血緣之親都能毫無顧忌地背叛耍弄了自己,怎麽可能再對自己不情願,但確實不同程度地傷害到了的,跟自己非親非故的人,再有任何期待。

只是,當從前會在病人面前替她承擔責任,會跟護士,替她分辨解釋的帶教老師和主管主治醫生,如今對她禮貌冷淡得好象對待最難纏,最不講理的病人家屬,一幅惹不起我還躲不起的架勢,連該給她的指導都懶怠多說一個字,而是盡可能地讓她少做事,只等著她轉科結束,離開此地的時候,她覺得有著窒息般的難受。

很不可理喻地,在此時,她居然每每去回味進科第一天,走進手術室之前,周明對她的諷刺式的呵斥。她曾經覺得,那簡直是她一生中所經受得最大的羞辱。

之後,他對她寫的病程紀錄,手術紀錄的誇贊,對她基本操作的肯定,她都覺得那都是虛偽的表演。

如今,這些簡直就是她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一切。

唯獨,在她因與病人交流不當造成誤解和矛盾,被院辦通報批評之後,周明在全科查房之後所說的那句話,如今在她的腦子裏,分外地鮮明。

一個醫生,只要對自己的專業技能不斷學習精益求精,對病人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搶救他的生命,就已經盡到職責。醫生沒法控制生死,但是 只要盡職,你們就不需要後悔,也不用 對任何人抱歉。

不敢奢望。唯獨,他說的那句話,卻記住了。

只要盡職,你就不需要後悔,也不需要對任何人抱歉。

真的麽?

她不敢相信。這句話也許只是屬於並不現實的理想。然而,在護士的指責和數落中,在老師的冷淡和拒絕中,在病人的猜疑和埋怨中,她尚且還是拼著最後的努力,去盡職,也確實,只有在清創,縫合,打結,拆線,問診,記錄,推斷病因,察看檢查結果……這些至簡單的過程中,她可以忘記了其他的一切,然後,那種‘盡職’了的感覺,很好。

門聲響動,葉春萌回過頭,看見程學文推門走了進來,然後,帶上了門,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來,示意她在對面坐下。

葉春萌的心裏突然發緊。他會跟她說什麽?最近他糾纏在這件麻煩當中,連病區都來得少了,這些天來,並沒有跟她面對面地說過一句話。今天,在護士連珠炮地指責之後,他讓她獨自到辦公室來,究竟要說什麽呢?

她忽然無比地害怕。

不,她並不只是怕當著他丟臉。從前,她希望他看見自己最好的一面,盡可能地表現,覺得她聰明,能幹,可愛……那點子小心思,那種說不清楚的感情,如今,再想起來,簡直是某種奢侈,奢侈地喜悅憂愁和哀傷的時候,距離現在,在時間上,幾乎就是昨日,但是,突然想起來,卻過於遙遠和陌生。

站在他的面前,害怕擔心,已經完全無關他對她這個人的看法,只是擔心他對她作為一個醫生的能力的肯定或者否定。

似乎如今,程學文是唯一一個有可能給她肯定的評價,且又說話有所分量的人了。

在從前,程學文從來都說她在實習生中,表現出類拔萃,不僅是這一屆,便算是跟上幾屆的學生比,也都算得上優秀,那麽,現在,也許,他不會因為這一件事,跟其他人一樣,將她做醫生的能力,全盤否定了吧?如果……他因為所有其他人對她的否定,而也否定了她呢?

心裏如窒息般地絞緊,然後,在那一瞬間,葉春萌決心為自己解釋,為自己做醫生的能力分辯,為自己的堅持做努力,她雙手下意識地緊緊地抓著自己的白大衣,深深吸了口氣,望著程學文說道,“程老師,今天下午……”

程學文擺了擺手,搖頭打斷她,“不必說了。”

葉春萌望著他,揪著白大衣的手,抑制不住地抖。

“這段時間,你想必受了不少委屈。我雖然沒有具體了解,不過可以想象。”程學文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瞧著她的目光是溫和的。

葉春萌的鼻子一酸,多日來似乎在責罵和冷淡中已經失去工作能力的淚腺,突然間似乎有復蘇的跡象。她低了下頭又仰起臉,畢竟還是把眼淚克制了回去。

“我想大部分時候你是被冤枉了吧?比如今天?”程學文看著葉春萌。

“我……” 葉春萌擡起頭,方才想要解釋的話,卻說不出來。

“我知道這很不公平。原則上,我應該說幾句話,替你主持這個公道。”程學文皺眉嘆了口氣,“但是我沒有,以後也不會。”